天色開始發暗,孟贏溪只得去提醒席地打坐,仍在念念有詞的唐僧,“玄奘,人都走光了,咱們也該走了吧?”
唐僧冷麪起身,然後騎上自己的馬,掉頭就沿原路返回郎。
她不解,追聲過去,“誒,玄奘,你這就回去了麼?”
沒有得到迴音,孟贏溪只好心懷抱怨地騎馬攆去,當行至並排時她嗔道:“喂……玄奘,你一個堂堂的*師怎地比姑娘家還小肚雞腸,不就是死了個惡人麼?人世間無時無刻不在死人,死了個當死之人就算不是幸事,也是順乎天理,照應民-意。”
見對方不作聲色,她再道:“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果這個與你相貌堪稱孿生的淫僧不死,他遲早還要行惡,難說你一生的清譽都要因此人而毀,別說取經了,下牢獄,殺頭腰斬都沒個準,不是麼?”
玄奘終於回話了,但聲音很冷,而且是質問,“南無阿彌陀佛,南閻浮提衆生,舉止動念,無不是業,無不是罪。夢衍西仙子,你爲何要仰仗自己踐凡的本事而渾行殺戮?鐦”
“什,什麼殺戮?”她被問得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說什麼?淫僧是我捉的,但殺他的人是崆峒派道士!”
他儼然怒目過來,“夢衍西仙子,你還是女菩薩麼?一次就殺了上千人!這究竟是爲什麼?”
“夢衍西仙子”語塞了,她不知道飛虹子向弟子們道過此事,因爲她聽不懂方言。
查找事情的起因不難,孟贏溪依先前細微的觀察推斷出,此話定是飛虹子說出來的,時間上大概是自己出手捉淫僧的前刻,她回來之後,唐僧的臉色就明顯不對。
“駕……駕……”
“籲……”
她不甘自己被唐僧於心靈上產生永遠的蔑視與隔離,於是策馬超過去,截道攔住人,雙方迎面對視。
“沒錯,我的確是一次就殺過上千人,可他們都是行惡的蒙面殺手!並且是死忠於主人,不完成任務誓不罷休的冷血殺手。我在出手前不但勸阻過,還恐嚇過他們,可全都無濟於事,當時,我保護的人是一國之君,西燕君主——慕容衝!”
唐僧沒有接話,她就繼續說:“如果不這樣做,同樣要死上千人,還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女,難道我就眼睜睜看着無辜的人去死嗎……玄奘法師,請你用博大精深的佛法來教教我,如此情形之下,那我該怎麼辦?”
玄奘得知詳情後陷入了沉思,“夢衍西仙子”說的話不無道理,如果終歸要死上千人,選擇滅惡而留善不失爲緊急情形下唯一能妥協之抉擇,當屬無可厚非。
他喃喃道:“南無阿彌陀佛,複次觀世音,若未來、現在諸世界中,六道衆生,臨命終時,得聞地藏菩薩名,一聲歷耳根者,是諸衆生,永不歷三惡道苦。宿世骨肉,使作方便,願離惡道。”
“夢衍西仙子”聽得滿頭霧水,她直言明示,“什麼意思?妖精不懂佛語,請說簡單一點。”
唐僧歉施以僧禮,“南無阿彌陀佛,是玄奘錯怪夢衍西仙子了。”
“唉……無礙無礙,只要別擺臭臉對人就行。”
“臭……臭臉?”
“對啊!你先前不是這樣麼?”
“南無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玄奘的心地法門欠實,我觀是南閻浮提衆生,舉心動念無不是罪。拘留孫佛偈,見身無實是佛見,了心如幻是佛了。”
“夢衍西仙子”又暈了,“玄奘法師,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仙子請講。”
“你與我說話時,能不帶經文與佛法麼?還有南無阿彌陀佛。對了……說好你不喊我仙子的,怎麼又喊上了?”
唐僧再次頷首施禮,“南無……哦,是玄奘大意了,還請夢衍西姑娘見諒。”
孟贏溪噗嗤一笑,趁機變容戲他道:“看你,怎麼說話來着,有我這麼這麼老的姑娘麼?”
“啊!”他擡頭見愣,“這,這……”
“真是笨,喊我妖精不就得了,蠻好聽的。”
“哈哈哈哈……”
二人會心地暢笑,蔓蔓嫋嫋,渢渢泱泱,滿懷不愉快的烏雲盡數散去。唐僧此刻的笑容很世俗,叫“妖精”很是偷樂了一陣。
見他依然走歸路,孟贏溪問:“誒……玄奘法師,你不去宣揚佛法了麼?”
玄奘續笑而回:“世上有諸多行事犯戒之人,貧道若一一去普渡,終老也無濟寰宇衆生,取經正法纔是迫切之事。”
她拋話,“就是嘛,你現在纔想明白呀!”
二人一通快馬加鞭行走,月上枝頭才趕回到塔兒寺。
唐僧掛掛地回望了好幾眼老貌的夢衍西仙子,才於心不忍地入寺去歇息,他忽然難過於對方的就寢之地,以前可沒有乍起過此念。
【次日下午……】
瓜州的刺使獨孤達以及州使李昌再次抵臨塔兒寺探訪玄奘,並暗下敘說通碟之事始終是個隱憂,勸他早點動身離開,他們還攜來了一個尖嘴猴腮,身材視之健壯的胡人嚮導——石磐陀。
石磐陀被引而參見玄奘,他當場貌盡恭謹地慷慨許諾:“願送師父過五烽,禮佛也是我的心願,還肯請玄奘法師爲石磐陀授戒,以便追隨左右,化解迷途。弟子願歸依佛竟,歸依法竟,歸依僧竟。”
唐僧無比歡喜,於是在衆僧的見證下開道場誦經爲其授了五戒(不殺生、不偷盜、不邪淫、不妄語、不飲酒,謂之五戒)。
玄奘本欲就此前行,石磐陀說他要回去精心準備一下,等第二天再走。
等官吏們離去後,唐僧就出寺來尋“夢衍西仙子”,見老婦人正背靠着拴馬的大樹眺望遠方,他心起暖流,神色愉快地走過去。
未等人近,她便轉身過來先聲而問:“官府的人又來做什麼?”
“哦……他們勸我儘快離開此地,以防不測。兩位大人對貧道很是體恤照顧,還專門帶來了一位引路的嚮導。夢衍西,玄奘準備明天就動身西行,不知你有何打算?”
“我當然是隨你而行,誒……你不是迫切西去麼,爲什麼要等明天?”
“那位胡人嚮導說他要準備一下,明天再過來。”
“胡人嚮導……是不是那個尖嘴猴腮之人?”
“慧眼仙明,正是。”唐僧稍笑道:“石磐陀他還主動請願皈依我佛門之下,先前我特地爲他授了五戒,已經事爲佛門的俗家弟子,賜法號悟空。”
“什麼什麼,悟空?!”孟贏溪冠纓索絕,“原來他就是傳說中的孫猴子呀!別說,還真挺象只猴子的。”
唐僧一臉的迷糊,“夢衍西你這是作何,此事值得起笑麼?”
“石磐陀……悟空。”她還在自言自語笑個不停,“他姓石,難怪要說孫猴子是從石頭裡迸出來的。”
他完全不明白這個夢衍西仙子在叨笑些什麼,就另行起話:“夢衍西,玄奘已有嚮導,他還是我佛門弟子,據此可斷言,以後的路途會順利許多。你……你其實完全可以依心行事,重開自由法門,雲生悅人悅己。”
孟贏溪妖眼灼灼,嫣然一笑,“怎麼,有了新的依靠你又想攆我走嗎?”
“南無……哦,不不不,玄奘不是這個意思。那好,夢衍西你該當如何就如何,如果一路隨行,還望多加保重。”
“你我就不必客套這些,讓人老有隔閡感。”
“罪過罪過,玄奘此後會多加註意。”唐僧觀了觀四周,“此處人多眼雜,難免起蜚語,貧道這就回去了。”
“誒……等一下。”
孟贏溪依着自己天性的敏感特意叮囑道:“我對這個石磐陀有着莫名的討厭,此人的面相有些奸詐,你要多留個心眼。”
“以容取人,失之子羽。夢衍西,你這就多慮了。”
唐僧略有不快,於是繼續渡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休嫌貌不揚,白璧璞中藏。誠能知美中有惡,惡中有美,相術不減姑布子卿矣。執形而論相,乃是管中窺豹。不離形,不拘法,視於無形,聽於無聲,方可定奪相之善者。”
他留下一大堆的話走了,“妖精”在身後微嘆:“這個唐僧訓人好厲害,嘀嘀咕咕嚼個老半天。唉……純是一副菩薩心腸,什麼事情都往好處想。看來,這提防他人的任務只有依靠我這個妖精自己去小心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