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黃雀
西域太遠、太大了。
溫宴對西域的瞭解，不過是外族進貢的物什、書冊上的描述，以及，長輩們說的各種故事而已。
若要說熟悉，她最熟悉的西域，是從那兒進貢來的白玉團。
大漠孤煙直也好，勸君更盡一杯酒也罷，詩詞背得再多，她不曾見過的滾滾黃沙，也無法進入她的夢境之中。
她從未去過，便無從想象。
再者，牙城之戰，距今已經二十多年了。
而姨父趙敘身死，溫宴也無法知道，他那年的西域行，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不是真如他們猜測的那樣，姨父在西域知道了些不該知道的事兒，以至於……
又或者，這一切，都是沈家人自知大難臨頭、死前還要埋一顆釘子，讓他們惴惴、疑惑。
溫宴抿了抿脣。
長公主與唐雲翳說過，那些舊事，比霍以驍的出身還有意思。
“他們未必知道我娘，”霍以驍頷首，“只知道皇上那兒。”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畢竟，水面上，都還在一條船上頭，總不能鬧到翻船爲止。
這會兒，他已經習慣了溫宴的快語速、快思路，忽然聽她慢悠悠來一段，除了驚訝之外，也生起了些懷念。
或者說，是溫宴說話的方式變了很多。
鄺訴往西域去，他們肯定也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已經讓霍以驍、溫宴察覺了。
當然，沈家知道了霍以驍的身份，之後那些年，少不得繼續挖掘他生母的消息，增加往後與太子拉扯時的本錢。
霍以驍的手指磨着茶盞，擡起眼簾，看了溫宴一眼。
順着這個思路，很多事情，其實都能有一個解釋。
邢媽媽道：“闖子活絡，夫人不用擔心，他能順利跟着鄺訴。”
因而，他沒有用自己的船隊，就在通河渡口租用了貨船，闖子一副可憐謀生人模樣，求了船老大，上船做事。
夢裡大起大落十幾年，若沒有一點兒變化，如何能在那樣的局勢下殺出重圍？
沈家、長公主、朱鈺、朱茂……
若非有這麼一個印象，他那時候也不會覺得，被溫宴駁到說不出話來的李知府，怕是一個結巴。
金老太太選擇了全部嚥下，只說是身體欠妥、不再親自撫養。
先帝爺當時龍體欠安，今上作爲太子監國，他漸漸能在與沈家的角力裡佔上風了。
沈家如何願意退讓？
他們讓盞兒說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話。
這並不是要把養在宮外、尚且年幼的霍以驍如何，而是以此作爲警告。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溫宴這麼說過話了。
蟬的下落還未可知，但是，一些前事，已經現了端倪。
“讓人跟着鄺訴，看看他們去西域是搞什麼名堂，”溫宴與邢媽媽道，“他們既然從渡口走水路，趕一趕，應能在前方河道追上他們。”
從臨安再次相遇，小狐狸就一改從前在宮裡的模樣，語速快了，還話裡有話，一環套一環，一個不留神，能把人給坑了。
沈家與皇太子之前，本就是互相“幫助”，在借力的同時，誰都想要佔上風。
溫宴一聽，道：“機靈還真機靈。”
鄺訴要出西關，水路只是暫時的，之後需走陸路。
這一番威脅，全在水面之下，以各退一步告終。
等太子成了皇上，坐穩江山，矛盾只會越來越多，手裡不多握着些東西，沈家如何在天子跟前討價還價？
“從此來看，”溫宴的語速慢了許多，像是一面說，一面在思量，“驍爺進宮之後，那些流言蜚語，大抵也是沈家弄出來的。”
在先帝立太子之前，一切都還有變數，今上爲了前程，勢必要剋制些、忍讓些，而那年，他離帝位不過是一步之遙了。
可沒有一個結巴。
沈家若是彼時就把什麼事兒都弄明白了，不至於十幾年後，永壽長公主還在追查他的來歷，然後在這過程中發現了更有趣的事兒。
現在，他們夫妻要做的，就是等着。
等鄺訴這隻螳螂給他們帶路，找到那隻蟬。
混進去的是原先莊子裡伺候馬兒的少年闖子，年紀不大，力氣不小。
再後來，聽小狐狸說她的夢……
夜裡，待霍以驍回府，溫宴與他說了鄺訴西行之事。
她說的時候，肯定想不到，邊上有一隻貓兒在偷聽着。
這種關係，表面融洽，背地裡波濤洶涌。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既然是後發制人，那就該懂什麼叫“走着瞧”。
他曾驚訝於溫宴的改變，也想過，家業的巨大變故使得她變了性情，這也是情理之中的。
蟬在哪兒，又要怎麼捕食，那是螳螂要操心的事兒，黃雀要做的，只是跟住螳螂。
那個時候，是豐平五十一年，是今上被先帝立爲皇太子的第三個年頭。
“你見不得光的事兒，我們都知道，不要以爲成了皇太子，就能甩開沈家。”
“盞兒當時受沈家蠱惑，纔在老太太跟前說出那樣的話，”溫宴斟酌着道，“可見，那個時候，沈家就已經知道驍爺的出身了。”
可霍懷定知道霍以驍是皇子，府裡這個狀況，他自然會告訴太子。
邢嬤嬤道：“阿貴做事挺機靈的，已經使人混進去了，另留了人在鎮子上，盞兒有什麼舉動，也會報回來。”
霍以驍想了想，道：“看來，長公主真的把寶都壓在西域了。”
其實最初時候，霍以驍知道，溫宴語速慢、多思量，綿綿軟軟的。
如果說，沈燁當時的話，興許存了動搖人心的可能，那麼，沈家死後，長公主的這一番動作，基本可以坐實他們的目的了。
那年，霍以驍才六歲。
溫宴與霍以驍思路合拍，聽他這麼一說，就明白其中道理。
這兩種不同，在霍以驍看來，並無高下之分。
只是不由地會想，若無那番變故，溫宴一直是那個平和文氣、說話多斟酌、慢悠悠的她，也挺有意思的。
溫宴並不知道霍以驍走神了，她還在想自己的。
“沈家當時還不曉得有個小公子吧？”溫宴道，“他們當時的選擇，應當還是朱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