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很慢。
郭嘉從來沒有感覺過，自己能在半空中停留那麼長的時間。
“給我下去吧！”
戲志才的聲音這才猛地響徹在郭嘉耳邊，應在眼前的，是一張瘋狂的臉，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
噠噠！噠噠！噠噠！
笑聲越來越遠，馬蹄聲也越來越遠。
嘣！
郭嘉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一瞬間不知道翻了多少個滾。翻入道路旁邊的樹叢當中，郭嘉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連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全身上下微微顫動。
“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嘉在笑，差點連雙手都壓制不住這個莫名的笑意，連眼淚都一度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
同一時間，相隔不遠，一個騎在馬背上，一個躺在泥地上，兩個人都是在大笑着，彷彿瘋子一般。
噠噠！噠噠！噠噠！一陣混亂的馬蹄聲在耳邊響起，由遠及近，隨即又由近到遠。
郭嘉隱隱還記得好像有某個人說過：活着，難道不該笑嗎？
公元一九三年，孝獻皇帝乙初平四年，癸酉。
冬，十月，辛丑，京師地震。有星孛於天市。司空楊彪免。丙午，以太常趙溫爲司空，錄尚書事。
十二月，辛丑，地震。 司空趙溫免。乙巳，以衛尉張喜爲司空。
是時，曹操跟陶謙於彭城對峙。曹營全軍素縞。
在營地裡臨時搭建的祭臺上，郭嘉獨自過去上了一炷香，然後就那麼懶散的坐在了旁邊地上，直接拿起祭臺上擺放的白酒，滿滿倒上兩杯，把其中一杯放回祭臺上，另一杯則一飲而盡。
“喝你一杯酒應該沒什麼吧。啊啊，還真是無聊呢。”郭嘉伸了個懶腰，把頭轉到一邊，開口說道，“我說，還真是諷刺呢。這次本來是打算來給陶謙做法事的，沒想到你卻搶在了前面，成爲了我第一個客戶。”
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郭嘉繼續自言自語道，
“我說，那時候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是真想害死我？害死真想救我一個人？或者，你是判斷出這是能夠讓我們兩人同時逃生的唯一可能性？也是哦，你雖然是幫我引開了那些人，但馬背上也只有你一個了，你怎麼就不再騎快點呢。呵，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已經都不重要了啊。”
郭嘉感嘆一聲，微微擡頭，看着天空，突然輕聲說道，
“只不過，你不覺得諷刺嗎？你不要命的、一心一意的去幫助的人，那些你真心對待的善良淳樸之人，最終卻是出賣並害死你的人。你到死的時候，有沒有過一絲後悔呢？”
沉默了一陣，郭嘉突然一笑，
“哈！如果你在這裡的話，一定會反駁我的吧。正是因爲他們淳樸善良，所以纔會被人威脅利用，而且，也正是因爲他們的淳樸善良，所以纔會故意讓你察覺到問題，他們不過都是一羣身不由己的可憐人而已，所以你纔要去拯救他們。真是偉大呢！如果那天我不是碰巧跑過去的話，我說，你會不會想幹脆當一回耶穌呢？耶穌是誰？哈，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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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郭嘉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不過，有件事我覺得還是有必要告訴你一聲。當時的那羣人全部都死了，當然，不是我殺的。大概是被殺人滅口的吧，也或許是搞砸了事情的懲罰吧，嘖嘖，還真是一羣可憐人呢！但是，我還是想說，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所以，或許會讓你不高興，但我還是要在這裡提前跟你說一聲抱歉了，你的願望，看來我還是無法幫你繼續下去的。呵，你現在一定很後悔吧，後悔救了我，後悔救了我這麼一個忘恩負義的傢伙！不過，你的仇我已經幫你報了！這一次，我一個都沒有放過！”
啪！
郭嘉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用力敲在祭臺上。
“那麼，現在就還有最後一個過場了。臨時抱了抱佛腳，要笑就隨便笑吧，反正也只有這麼一次。”
說着，郭嘉第一次如同大多數古人一般，以一種一直被他覺得可笑的、京劇一般的調子，歌曰：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
郭嘉正唱着，一人突然闖了過來，打破了郭嘉的節奏，
“大哥！現在只有你能阻止主公了！之前大哥刻意提醒主公不要濫殺無辜，結果大軍一路上果真秋毫無犯。大哥現在立刻趕去彭城的話，還應該能夠勸動主公的！戲先生的死大家都很悲痛，可那些普通人都是無辜的呀！”趙雲痛心的勸道。
原來一路上都秋毫不犯的曹操，如今卻是在彭城縱兵殺掠徐州百姓。當年初京、雒、三輔等地，因先後遭董卓、李傕之亂，民流東移，依附陶謙，多在彭城間，此次遇操軍所至，皆遭殺戮。一時間，民怨滔天，死傷無數。
正是這次的事，讓曹操揹負罵名，由一個反董功臣，變成了一個暴虐的惡人。既然曹操的惡已經定性，那麼來援陶謙，抵抗曹操的劉備等人，理所當然的就佔了正義之名。劉備也正是從此刻開始，一步步走上了他的成王之路。
勇者鬥惡龍，當年的董卓成就了袁紹和曹操等人，如今的曹操成就了劉備。
“無辜？是啊，普通人都是無辜的。”郭嘉開口回道，“只不過，這一次我卻是無法開口，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去開口。”
“大哥？！”趙雲驚愕的叫道。
“哈！是不是覺得很失望？枉我嘴上一直叫喧着什麼人道主義，其實不過也就是個假仁假義之輩而已！”說着，郭嘉不理會趙雲，又繼續唱了起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咚！
趙雲突然跪在了地上，
“大哥！”
郭嘉的歌再次被打斷，停下來問道，
“你要走？”
“請恕我無法認同這樣的主公！”趙雲直接說道，一直以來，趙雲都覺得曹操不錯，不過這一次，卻是已經觸及到趙雲的底線了。如果曹操知錯能改，立馬收手的話，趙雲可能還不會離開。可惜現在看起來，趙雲是真的無法繼續再爲曹操效命下去了！濫殺無辜，屠戮百姓，他趙雲不去阻止，難道還要助紂爲虐？！
“那樣我們以後可是要成爲敵人了！”郭嘉淡淡的說道。
“大哥一直都教導我——但求問心無愧！”趙雲肯定的答道。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