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的雲彩,紅豔豔的。
聚集成團的烏雲拼命的擠壓着它們的位置,但始終只能在邊緣打轉。
一些灰撲撲的烏雲,不斷地捨身撲向紅雲,隨之被奪去部分,再頹然的退回來。
有時候,一些灰雲還會被紅雲吐出來,蔫吧的飄在大塊的烏雲邊上,融入不了,脫離不開,又自身孱弱。
陶鹿吐出一大口的煙氣,似乎想要助攻烏雲的樣子,渾身上下都透漏着不得勁。
黃強民陪累了,嘆口氣,道:“陶支,您要不先回辦公室休息,有結果了,我喊您?”
“我回去也休息不好,不如在這裡呆着。”陶鹿不願意走,他在等江遠挑選案件的結果,如果現在走了的話,江遠也跟着下班怎麼辦?
黃強民給陶鹿重新泡了一杯茶,自己也喝了兩口水,再道:“江遠是認真着呢。他在寧臺的時候,你知道是怎麼挑案子的?”
“怎麼挑?”陶鹿果然生出了興趣來。
“按順序。”黃強民笑了起來。
“按順序?”陶鹿有點不理解。
“就是拿一疊卷宗出來,按順序破案。”黃強民撇撇嘴,道:“你不知道那陣子,我們全縣全局上下,所有人都在四處跑。到處抓人,縣局的檢院和法庭忙不過來的,有的屬地可以變更的,就送清河市之類的,全市都忙!”
陶鹿聽的眼前都要放出光來了,這是什麼神仙民警!從央視裡走出來的吧。
黃強民接着道:“江遠現在認認真真的挑選案件,估計也是怕弄一個大案破不掉,又怕挑出來的案子不夠重大,有點糾結。”
他這麼一說,陶鹿不僅心理舒服起來,甚至還有些感激——江遠這是真真正正的在爲自己考慮呢。
除了是爲他考慮,誰會專門挑選這種大案重案呢。
破案可不是電視劇,接了案子無法偵破,那手尾是很麻煩的,事實上,現在的案件都是終身負責制,哪怕到了退休,說不定都會有人拿着一個筆記本上門來,向你詢問當年的案件情況。而當你想到某個重要的證物的時候,也就是刺客即將到來的時刻了。
對普通的刑警們來說,命案就是命案,偵破大案重案固然值得吹噓,但主動奔着大案重案去的,真的是需要一顆大心臟的。
其實,能偵破普通的命案積案的,已經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陶鹿又點了一支菸,又遞了一支給黃強民,笑道:“不着急,慢慢來,我等得住。”
黃強民笑着點點頭,跟陶鹿重新聊起了風花雪月。很快,來專案組辦手續的崔啓山、蕭思和李江加入了聊天,吸菸區的氣氛又重新陰鬱了下來。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
辦公室裡的燈亮的晃眼。
陶鹿抽菸抽的有點想吐的時節,就見一個超級高的黑影從辦公室裡走了出來。
陶鹿立即將菸屁股戳進花盆深處。
“陶支。”江遠禮貌的喊了一聲,再道:“我挑了一個案子,你看看。”
陶鹿自然而然的接過卷宗,定了定神,不由自失的一笑,這才哪到哪,自己竟然就有點患得患失了,一個只要做事就會出錯,半夜聽到電話聲響就要心臟停跳的刑偵支隊長,真的是誰想做誰去做吧。
這麼做了一下子心理建設,陶鹿再細看卷宗。
雖然說好的是大案重案,陶鹿還是被卷宗裡的內容震懾了一下:“雨中腐屍案?”
衆所周知,下雨天的犯罪,是比較難以調查的。這裡面有幾個關鍵點,比如證據容易被雨水沖刷走,攝像頭等設備的效率也會降低,另外,下雨的時候,行人相對更少,視野也差,這樣就不容易有目擊證人。
這個道理,稍微學過一點犯罪學的人,基本都是明白的。如香港的雨夜屠夫等案件,都是利用了下雨天的掩護進行的。
很自然的,總有些犯罪分子,自以爲得計的選擇類似的手法來作案。但這裡面,能熬成積案的其實也不多。
“雨中腐屍案”是其中之一。
該案受害人被發現時,位於一條人跡罕至的小路旁。小路通往一座廢棄的採石場,如今已經沒什麼車和人經過了,是附近的村民偶爾經過,聞到了惡臭,再過去看,才發現了已經巨人觀的屍體。
刑警隊抵達後,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屍體周圍都被仔細的清理過,再根據法醫對死亡時間的鑑定,確定拋屍的那兩天時間,正在下雨。
但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案件也不會冠以“雨中”二字,而是在接下來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裡,又連續發現了兩起類似的案件。
拋屍在野外,死亡時間前後都在下雨——京城的法醫實力強勁,確定死亡時間在某一天完全沒問題。受害人的身份被陸續確認後,亦有相同之處:三人均是陪客旅遊的流鶯。
三起案件的同一化,再加上每具屍體和拋屍周圍都被仔細清理過,受害者又都是連環殺手最喜歡的性工作者,這就讓“下雨”這個時間點變的突出了。
懂得利用天氣,選擇易傷的受害者,這種明顯有點專業的兇手,自然會得到格外的重視。
而兇手的所作所爲,也說明其殺人是有計劃的,而非是一時衝動。
正常人,其實是很難有三個,在仔細思考後,仍然需要殺死的仇敵的。
所以,這種兇手本質上是爲了殺人,而非是利益作案的,這樣的推測,自然吸引了刑警支隊大量的警力,特別是第三起案件發生之後,陶鹿不僅調兵遣將,且是請用了部委和外地的外援的。
但都沒能將案件偵破。
好在三起案件後,接下來的大半年的時間,都沒有再發生類似的案件,令陶鹿等人一度以爲兇手已銷聲匿跡。
然而,第四起案件,就在三年前再次出現了。同樣是陪客旅遊的流鶯,同樣是拋屍野外,同樣是雨天的拋屍和仔細清理的犯罪現場……
接着,兇手再次隱匿了起來。
陶鹿根本沒想到江遠會選擇這個案件,不禁道:“你選擇的案子是重案確實沒錯,但會不會難度太高了。”
他的目光掃向黃強民,不是你說的,江遠是在選一個又容易偵破,又有價值的重案嗎?怎麼變成如此高難度的重案了?
黃強民看得懂陶鹿的眼神,咳咳兩聲,先是用話術辯解道:“咱就說,積案中的重案,有容易偵破的嗎?都是沒偵破的重案,也不見得大案子,就比小案子的難度高,對吧……”
“大案特案投入的資源,興許是小案子的一百倍,一千倍!”陶鹿道:“雨中腐屍案也是請了部委重量級的技術專家看過的,如果真的……”
“技術專家看了多久?”江遠也沒有問是誰,也沒等陶鹿說完話,略顯不禮貌的打斷了他。
陶鹿有點意外,回憶了一下,道:“總看了有一個多小時吧,然後給我們做了一個多小時的技術分析。”
“一個多小時,也就只夠將卷宗和照片看完的,如果看照片的時間長一點的話,卷宗就只能跳着看了。”江遠太熟悉技術專家們的工作模式了,因爲他也是這樣工作的。大部分找上門來的案子,能夠投入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技術專家根據現有條件,給予適當的技術指導或者輔導,這跟老師給學生講題差不多,主打一個啓發和支持,不可能越俎代庖的幫你將案子直接偵破了——這個服務只能是黃強民式的。
所以,技術專家還得是自家的纔好,哪怕是低一個段位的,用幾個小時或者幾天時間去做的工作,不見得比技術專家的差。當然,如果自身夠硬,又能得到高段位的技術專家的指導,那效果肯定也是更好的。
江遠的段位已經足夠高了,甚至可能比陶鹿找去的技術專家還要強一些。
不過,這一點,大部分人尚未能夠清晰的理解到。
陶鹿略略的猶豫了一下子,再道:“說好的案件由你來決定,自然還是由你來決定。那個……你是看出了點什麼嗎?”
“暫時還是懷疑,不過……”江遠拿着卷宗,語氣頓了頓,道:“第三起案件,大概率是一起模仿作案!”
“模仿?怎麼……”陶鹿大爲震驚,這裡面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不用當過連環殺手也知道,模仿作案,你首先得知道被模仿對象的作案細節和手法,但國內與國外不同,像是這種連環殺手的案件,沒有偵破以前,甚至偵破了以後,都不一定會外公佈情況,公佈也是一些大面上的東西,很少會涉及到細節。
所以,如果第三起案件是模仿作案,兇手如何獲知的細節?
陶鹿細思極恐!
更進一步的想,如果第三起案件是模仿作案,第四起案件又是什麼?
江遠此時直接翻開卷宗,道:“第三起案件的很多細節都做到位了,最初看的時候,我也沒有立即注意到裡面的差別。但是,看到屍檢的照片,兩個兇手的差別就大了。雖然用的都是匕首,但匕首的重量形狀,刃部的狀態和硬度都不一樣,使用者的施力方式更不同,這樣子,就算捅刺的位置相似,仍然可以辨別出兇手不是一個人。”
江遠的痕跡工具鑑定的級別已到LV6,用在犯罪現場能看得出各種痕跡是用何種工具,用何種方式造成的,而這項技能,目前主要是由痕檢們掌握着。
而法醫們掌握的法醫病理學中,雖然也要推斷致傷工具,但僅此一點與痕跡工具鑑定比起來,又有不如了。
事實上,江遠的法醫病理學也到了LV4,哪怕在京城這塊地界,照樣稱得上一聲技術專家的名號。
陶鹿不懂技術,但他聽得懂江遠說的話,略作思考,問出最後一個問題:“會不會是同夥?”
“不排除,但不像。而且,第四起案件又用了相同的兇器和手法,這是比較特殊的。”江遠活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脖子,道:“我覺得,這個發現足夠重啓該案了。”
陶鹿懵懂的點頭,且震驚。
黃強民的嘴角不由露出66.6度的笑容,他現在最喜歡看的,就是其他城市的刑警隊長面帶震驚的,且傻乎乎的看向自家江遠。
“不愧是大都市,案子都比我們小縣城的花哨。”黃強民保持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