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一天吼了底下人一句讓都滾,蓮姨那裡好幾天沒有動靜,反而聽說不時地帶了敏之出去各處遊玩。
“倒是沒看出來,還挺沉得住氣。”世蘭現在卸了差事,自然一身輕鬆,閒時侍弄花草,再不然還有各房的八卦拿來聽聽,生活愜意得很。
“她就是看着大小姐脾氣好好欺負唄,奴婢就不覺得她會那麼好心。”
“這種話,知道就可以了,別沒遮沒攔地亂說;不知道的,還當你羨慕她呢。”世蘭眼見着一盆綠菊裡頭長了一朵粉白的,皺一皺眉頭,下剪子剪去了。
蓮姨也不管人家怎麼說,只是每日尋了好玩的去處帶了敏之去。
聽說城隍廟來了一隊紹興雜耍的,就與敏之一塊兒去,順便排隊去吃那南翔小籠包;
聽說霞飛路上一個白俄沒落貴族開了一家點心店,叫做凱司令的,就帶了敏之去那裡嚐鮮;
聽說和平飯店裝了兩部電梯,也帶了敏之去,上上下下搭了好幾趟,排隊也搭;
還搭了一次不用馬拉的車,說是一個猶太人從美利堅買來的,整個大清朝就這麼兩輛,光是運過來就想了好些轍,最後還是饒了個圈子從香港過來的。爲着這個車沒有馬也不燒煤,滬上的官員們還不知道把它們歸到哪一類裡頭,於是到了上海以後那兩輛車就一直在工部局的院子裡頭擺着積灰。不過反正會開的人也沒幾個,那勞什子猶太人自己也不會......
.........
因爲受了傷在家裡頭養了三個月,哪裡都不能去,金嶽溪瞧着自己這個寶貝女兒也怪可憐的,所以對怡蓮常常帶她出去玩這事就睜一眼閉一眼,此外他也覺得女孩子要有些見識,養在閨房裡太拘着了,未免就失了可愛,將來難討丈夫歡心。
這麼接連着在外頭玩耍,說不累簡直是不可能,進了房門勉強洗漱就安歇乃是常態。且因爲蓮姨說了帶着婢女不好玩,連蓮姨都沒帶,敏之自然不能越過長輩去搭架子。因此連墨玉雲萊都不太能見得着敏之的面。
這一日又是從午前就去了外頭,直到用過晚飯纔回來。
瞧見小姐進門,墨玉雲萊二
人一臉的歡欣:“小姐,陸夫人的信來了。”
敏之仍然覺得困困的身上乏力,勉強打起精神道:“雲萊念信,墨玉伺候我洗漱。”
“是。”二人分頭忙開了,剩下敏之一人靠在牀桅上,頭一點一點的。
“......前日你義兄出門,遇見一個賣‘掃雪’的,那小獸玲瓏可愛,想着該合你眼緣......”雲萊唸到這裡,不解道,“小姐,這‘掃雪’是什麼呢?小姐?”
墨玉正將溫熱的水澆到敏之泡着的纖纖玉足上,聽見雲萊問,小姐卻沒有反應,不免擡頭看她。
卻發現敏之已半靠着錦被睡着了,忙替她收拾妥帖了,兩人一起扶她躺下。
這期間,敏之都沒醒。
別說醒,似乎連感覺都不曾有。
這一日很難得的,蓮姨沒有來邀了敏之出去,敏之得以好好休息,又因父親去了南京述職,因此就睡得晚了些,直到午膳時分纔起來。
“小姐可算醒了,二爺在樓下已候了好些時候了。”墨玉伺候敏之起身,雲萊遞上漱口的青鹽茶水。
“二哥哥?他那麼早做什麼?”敏之好奇。
三位兄長裡頭,長兄存齋因年紀隔得有些遠,敏之出生時他已十五,兄妹間便敬愛有餘而親密不足;最小的存義一向冷情,自從敏之見着了大喜那日他看三嫂的眼神便有些怵他。這麼看下來,二哥哥存志雖一身紈絝習氣,然平易近人又放得下架子,倒是與敏之最聊得來一些。可是現在......
敏之看着外頭即將正中的太陽,暗忖着二哥哥此時不應該在長三書寓哪個倌人那裡海棠春睡麼?二哥哥面如冠玉,倒是當得起“海棠”這兩個字。
存志見自家妹妹向着自己款步而來,卻怎麼瞧着不似往日輕盈?一向端莊持重的那張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有些浮腫。憑着自己品鑑了那麼多美人兒的雙眼絕對不會看錯,這丫頭缺覺缺得這樣?她是陸小鳳麼大半夜做賊去了?
存志頗爲不滿地看着敏之:“你怎麼回事啊精神這麼差臉還腫了?”那個說話的語氣倒是與痞子無二,嘴裡再叼根草就更像了。
“
有嗎?”敏之摸摸自己的臉,“我只是覺得最近這陣子特別累,早晨也起不來。”
“抽大煙了你?”存志一向有什麼就說什麼,對着自己的妹妹也是。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幾乎是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這纔對嘛,記得別老端着架子,要不是長得年輕討喜,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是我奶奶呢。”
敏之無語,這像是一個年長自己九歲的兄長說出來的話?
不理他,慢慢撇了茶沫子喝了三分之一的茶,才悠悠開口:“不是金家二爺今日有何要事。”語氣平板沒有起伏,眼皮子也不擡一擡地只看着手中的茶碗蓋。
喲!這是生氣了。
“沒什麼,帶你嚐個鮮。”不由分說拉了敏之就走。
直到了園子角門口,敏之才甩開他:“二哥哥!別忘了男女授受不親!”最討厭別人離自己很近了,何況是握着自己的手腕?親哥哥也不行。
可是怎麼忽然想起來被隸銘抱着的時候?因爲憤怒而發紅的臉更紅了,連耳朵都燙起來,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忙眨眨眼,仍然瞪着存志,用不甘示弱來掩飾內心的小糾結。
存志可沒工夫研究自己妹妹的內心戲,只是特別自豪地讓開一步,將身後那個寶貝展示給敏之看:大紅色的木質車身,黑色可開的頂棚,沒有馬拉卻能跑的奇怪東西。一臉等着敏之詢問的得瑟小表情。
“汽車。”敏之白他一眼。
“真不愧是我金家二爺的......等等,你怎麼知道這是汽車?”猶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
“前幾天剛乘過,蓮姨帶着我坐的,是那個猶太人叫做李恩什麼時的從香港運過來的,一共兩輛,還有一輛黑色,頂棚不能開。”敏之其實還記着剛纔存志那句說她抽大煙的玩笑話,不開心。
“怎麼可能!這車一直停在工部局呢,要不是大哥管事,就連我金家二爺的面子都不管用,她一個......”險些說了不該說的不敬長輩的話,存志忙捂住嘴。
看他這樣,敏之倒是樂了。
上前挽住存志的胳膊:“司機,開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