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敏之的精神仍舊不太好,但是西洋大夫用了很有效的藥,拿一根帶管子的長針直接打進了胳膊裡那種,所以即便是仍舊的昏昏沉沉,卻不用再像前幾天那樣在牀上一躺就是二十個鐘頭了。
看着敏之漸漸好轉,墨玉每日盡心伺候在她牀邊,對於那天在前廳聽見的話,就當爛在了自己肚子裡,沒向第二個人提起過。只是初五那日贊化來了,說是才從南京過來,墨玉也不過冷哼一聲就走了,並沒其他的異常。
敏之倒是挺高興看見贊化,只是精神不濟,又是嚴冬裡,人一直蔫蔫兒的。贊化又每日往幾位官員那處商議軍務,雖說衙門還未開門,這幾位大人卻十分敬業,不知道的看着還當時一片歌舞昇平祥和景象。
隸銘自然是帶着女兒早早出了和平里,沒有在敏之跟前與贊化照面。
休假彷彿是一鍋溫水,把年前鬥志昂揚的人放進去滾一遍,就只剩了懈怠懶散。日日議事卻絲毫議不出個結果來,一眨眼就到了二月底。
因爲大夫說敏之憂思太重,於是墨玉就擅自停了每週與於媽的會面,只叫她有什麼急事再來見小姐,於媽也同意了。
敏之每日樂得清閒,天天在園子裡種花種草看魚,精神也漸漸好起來,除了偶爾反應會慢一些,其他與大病之前也無異。
這天贊化很難得早早回了和平里,進了後院正好看見花圃裡蹲着個人,認真地在那裡鬆土分苗,邊上站着墨玉,將工具一件件地遞給她。
“天氣還是很冷,給你家小姐取個斗篷來。”
墨玉也發現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贊化對敏之的稱呼已經從夫人變成了你家小姐。當然這並不能說明什麼。
“我不冷,跟着花匠做了一下午的活,我熱得很。”敏之回頭對贊化說。
“是嗎,什麼活做得這麼開心?”贊化也進了花圃蹲下,看着她一株株地分苗。
“花匠說這是新得的牡丹品種,能種出來黃紫相間的花,我就跟着試一試。”
敏之說着,跟着花匠將花苗根部用泥土包了,移進一個小盆裡,搬到向陰的乾燥角落擺好。
“夫人,今天的活已經好了,奴才先退下了。”
敏之站起來拍拍手:“好,您去休息吧。”然後就跟着墨玉回去淨手喝茶。
墨玉將茶點擺好,又攏上熏籠,退出去替他們帶上了門。
“我怎麼覺得這幾天墨玉不大待見你,可是你哪裡得罪她了?”敏之喝着茶,忽然想起來,就問了一句。
“得罪是不曾有過,她不願意搭理我,大約是看不過去我回了南京不陪你過節。”贊化想了一圈,也沒有發覺自己哪裡做錯了,最大的錯處只能是這個吧。
“我一會兒說說她,你別放心上。”敏之握了握贊化的手,笑着說。
贊化倒是被這親暱的動作晃了一下神,只覺得敏之生病之後,對自己似乎溫柔許多。
“對了,你今天怎麼這樣早就回來了?”
“京城傳來消息,黎大總統和段總理似乎政見又不合,段總理摔了筆不願簽字,黎大總統更是揚言要換一個聽話的總理。”
“怎麼會?”敏之驚訝地長大了嘴。聽說黎大總統能坐上這總統的位置,還是靠着段總理的兵,怎麼會跟自己的靠山這麼幾次三番地過不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贊化嘆了口氣,“只可能是黎大總統找上了新靠山了。這也就算了,畢竟他就算要搬救兵也得些許時日,可是先前說談判推遲到七月的幾位軍閥,忽然又說要在這兩日進上海。”
自從袁項城去世後,北洋軍四分五裂,後來段祺瑞扶植黎元洪做了總統,手上兵多一些的人就長出來點心思,三國曹操挾天子令諸侯,他段祺瑞能這麼幹,老子怎麼不行?畢竟袁項城是他們的總兵,段祺瑞卻不過是跟自己同期的學員而已。
所以這次軍閥大舉進滬談判,雖然是有袁項城的遺願在內,爲平定南方革命黨共商大計,也是有探一探其他幾家虛實的想法
。段祺瑞那老狐狸沒有將這樣大規模的軍閥聚會安排在北京,卻放在上海,除了怕他們與黎元洪內外勾結,以“勤王”之名帶兵入京,也是因爲只有皖繫有調動黃海海軍的能力。
可是這一次各派系忽然要求提早舉行會談,還是打着近期工人罷工風潮愈演愈烈的旗號,令沒有段祺瑞坐鎮的民國政府官員們一團亂,最後不知道是哪一個沒腦子的說:來就來吧,只給每人帶五百兵入城。於是就把上海完完全全暴露在各位軍閥跟前了。
自然是隻帶了五百進城,可是外面有多少不願回去的,自己在城外安營紮寨等候將軍平安歸去,你還管得着麼?
所以上海城上空那片移走沒多久的陰雲又靜悄悄地帶着增援部隊回來了,也從暴風雨進化成了暴風雪。
那之後贊化就忙得很,要準備各位軍閥的住處,還要與桂系的白督軍首先落實民國政府的幾項條款,才能在大部隊進城的時候得些先機。無奈白督軍壓根就對政府官員愛搭不理,如今更是躲在詩雅的溫柔鄉里不出來,讓贊化和其他幾名官員完全想不到辦法。
眼看着其他幾位軍閥進城的日子又近了一天,白督軍那裡卻完全沒有動靜,贊化愁得睡覺都睡不踏實,半夜從牀上爬起來看月亮。
誰知窗戶一推開,外頭梧桐樹上正坐着一個人對着自己的窗子。
“龐大人好雅興,這麼晚了還有閒情逸致看星星看月亮。”坐着的正是隸銘,手上還拿了一壺酒,“月色正好,大人不妨與在下同飲一杯?”
贊化搖了搖頭:“陸幫主灑脫,全然不顧這上海城與城裡數十萬百姓,龐某在這樣的時刻卻是沒什麼胃口喝酒了,幫主請便。”說着就要去關窗戶。
一聲清脆的瓷片碎裂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是隸銘將杯子砸在窗棱上破了的聲音。
“龐大人還是請聽在下把話說完的好,”聲音裡莫名就帶了冷意,讓贊化不能不聽,“陸某漏液前來,就是有一條不上臺面的計策給大人蔘考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