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送爽,丹桂新發,霜林盡染,轉眼已是暮秋時節。
姑蘇鄉下有個西山鎮,坐落在太湖之中,實爲湖中一個小島。相傳夏禹來此治水,“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吳王夫差偕西施來此消夏賞月;漢初“商山四皓”在此隱居避亂;歷代文人雅士來此遊玩者又甚。
此刻湖中一葉扁舟,隨風浪自在起伏,仔細瞧時,船上坐着的二人,正是漕幫少主陸隸銘和袁家長公子袁克烈。
“袁兄,來嘗一嘗這安溪鐵觀音。”說着替他斟上半盞,任憑小舟浮沉,手裡的點金銀山水砂鐵壺卻不見一點多餘的水灑出。
克烈面上此時已有些青綠,他是北方人,騎馬擅長,坐船卻不行,這麼一艘扁擔寬的烏篷船更是見都沒有見過,進來的時候還撞着了頭。
可難受歸難受,嘴仗還是要打的,頭籌也還是要拔的:“陸兄,聽說姑蘇西山產的洞庭碧螺春乃是貢品,怎麼如今倒是捨近求遠拿了這鐵觀音來糊弄我,別是弄不到吧?”
隸銘微微一笑:“袁兄有所不知,洞庭碧螺春確實產自這洞庭山,如今卻不是時候,碧螺春一向春分起採摘,到穀雨便歇,又與好些茶葉不同,以嫩爲佳,若是現在袁兄想嚐嚐,也不是不可,只是恐怕茶湯渾濁,入不了袁兄慧眼;再者秋季乾燥,最宜飲這青茶,青茶者又以鐵觀音爲最上佳。愚弟見袁兄近來情緒不穩,恐是秋燥,才特意叫備了來呈給袁兄的。”
克烈只看見對面隸銘嘴巴一張一合說了許多的話,無奈暈船實在是難受的很,又要分出心神來與他打嘴仗,便有些頭痛。
“如此謝過了,只是今日怎的定在這裡相見?”倒是不能說自己暈船,太丟臉。
“袁兄前日傳信來說要找個僻靜沒人打攪的地方,愚弟想了一圈,還是這湖中央最好,怎麼袁兄不覺得嗎?”隸銘怎麼會看不出來克烈那個面如菜色,要是能讓他當場吐出來那是更好,哼哼,這回是知道了,往後再有不老實就誆他來坐船!
克烈終於明白過來,陸隸銘他就等着自
己上套栽在他手裡呢,只是心中不甘不免還要垂死掙扎一番。
“這幾個月來倒是未見敏之小姐,不知她現下如何了?”
果然見隸銘的眉頭皺了皺,聲音不自覺就帶了冰冷:“尚好。”
船艙中的氣氛終於如克烈所願的開始趨向於冰點。
那夜金府三少奶奶闖進自己院中時,陸有正打了一盆洗腳水上來要替他泡腳。正走在樓梯上,被後頭趕上來的三少奶奶推了一把,一盆熱水澆了陸有一頭一身,那紅木鵝頭盆正正砸在陸有腳上,殺豬似的嚎叫聲把隸銘都給驚動了,屈尊到樓梯這邊來看一看,正瞧見金家三少奶奶一張怨懟中帶着一點驚嚇的臉,那驚嚇估計也是給陸有嚇的。
後來的隸銘時常想起這一幕,金家三少奶奶帶來敏之被逼婚吐血的消息,無論如何都不算是一個好消息,但是隸銘每每想起這一幕,總覺得帶着微微桃花色,因爲三少奶奶接下來說了一句讓他聽着無比舒心的話。
她說:“敏之思慕之人是你,若你對她無意,便當我這一趟未曾來過。”
隸銘已不記得後來自己是如何在書房坐定,又是在何時叫陸有換了一盆水來替自己泡腳,只記得母親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時的第一句話是:“銘兒,你怎的笑成這幅樣子?”
攸寧一出隸銘的院子,就撞上了聞訊急急趕來的陸夫人。聽聞有一女客殺進陸府,抓了一個小門童叫帶路去大少爺院子,還以爲是自己兒子在外頭哪裡又惹了風流債呢,陸夫人怎會不急,見是攸寧,更加震驚,“你,你,你們......”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反而叫攸寧一句話堵了回去:“敏之被父親逼婚袁公子,我來問問你家隸銘的意思。”說着丟下手裡頭拎着的那個小門童,徑直回去了。
都來不及打點府中人叫隱了今夜攸寧的行蹤,便急急去尋了隸銘問緣由,卻沒想到看見自己兒子笑得那一副花癡樣子。
“三少奶奶說的那些......你是什麼意思?”最後到底是陸夫人撐不住,先問了這麼一句。
隸銘已調整了面部表情,回到一貫的樣子,此刻只是淡淡笑着道:“母親不必掛心,我自有主張。”
攸寧來過後的三日間,隸銘就在自己書房裡每日入定,什麼都沒幹,這期間陸夫人屢次以各種藉口來查探,派丫鬟們送吃的喝的,要不就是讓隸釗揣着學堂裡頭先生布置的課業來找他......每逢此種時候,隸銘便都是該吃吃該喝喝,該做題做題,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隸銘坐得住,陸夫人卻坐不住,遣去金府打探消息的嬤嬤小廝流水似的回報,把她急的什麼似的:敏之吐血昏迷未醒,金參領倒是挺淡定的帶着人各處置辦物件,雖未明說,但瞧着都是嫁妝裡頭的東西,現下滬上各處都在傳說金參領要嫁女兒,新郎官不知道是哪位,這麼一位富貴佳人倒是便宜他了,云云。還有想象力尤其豐富的,猜那新郎官必定是新來滬上督辦軍務的袁大人,怎麼他一來就說參領要嫁女兒呢?八成是他!
第三日用過午膳,隸銘那裡忽然有了動靜,現如今陸夫人是睡覺都要睜一隻眼,就等着隸銘去做點什麼。忙趕了去,見陸有正替隸銘換衣裳勒額帶,打扮得好是好,只是不知道這麼光鮮的是要幹什麼去。
“回母親大人的話,兒子要去提親。”
陸夫人險些背過氣去,前幾日動靜全無,一來就是這麼大一個動靜,好在她見慣沉浮,也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是萬全不會出手,既然要去,想必不會敗得太過難堪,便點點頭,算是允了。
金府的門房,這幾日回了好些訪客,來人皆說:聽聞你家小姐要出閣,咱們都是來道喜的,您老通融通融就讓我們進去吧。老門房年紀雖大,心卻不糊塗,自然知道里頭混了些小報記者來打聽花邊新聞,不由分說全都一頓棒子打了出去。可眼下這年輕後生站在自己跟前的,瞧着面熟得很,不是那位結了義親的陸幫主家的少爺麼?怎的他帶了這許多的僕從及箱籠?
這暑天大太陽下的,這後生站在這裡也要給曬出汗了,哦,是找老爺的,那便進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