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
敏之正在繡棚邊上發呆,遠遠聽見一陣腳步聲,似乎有點熟悉,又不是那麼確定。
還在猶疑見,一聲“敏之”卻將她拉回眼前。
“二哥!”
存志在京中當差已有一年多,這回卻是赴京後頭一次回來。
“怎麼回來也不先告訴一聲,二嫂那裡回去過了嗎?”敏之拉着存志的手,笑得很開心。
“剛下船就往你這兒來了,是替你帶個人來。”
存志往側裡一讓,敏之纔看到後頭還站着個人,眉目依舊俊朗,只是數月未見,下巴上倒是多了些許青色,俊朗更甚從前。
“......銘哥哥好。”敏之的耳朵紅得都能掐出血來,低頭一福到底。
數月不見,眼前的佳人倒是更加風姿綽約,只是似乎瘦了點。
房裡都是親近的,隸銘便也沒有避嫌,上前握住敏之的胳膊:“似乎瘦了不少?”
“那是,小姐病了,自然要瘦。”
隸銘緊張地看向說話的人,正是雲萊:“小姐怎麼了?”
“相思病,不是病麼!”
一句話說得敏之更是羞赧。
到底沒有過門,也不能留得太久,略略說了幾句話,隸銘就要走了。
離開前,湊近敏之耳邊低語:“乖,等着我來迎你。”
敏之紅了臉,咬着嘴脣輕輕答了個“恩”。
十月初九夜。
滿族嫁女兒,是由家中女眷及侄兒送出門的,所以這一夜,敏之房裡橫七豎八打了好些個地鋪,除了三位嫂嫂,還有天津老宅那裡來的奶孃嬤嬤們,金府長孫成俊,並幾個大丫頭。
雖說打了地鋪,三位嫂嫂卻在敏之繡牀裡頭盤腿坐着,四人邊嗑瓜子邊聊天。
聊的什麼?自然是初爲人婦的些許......規矩。
“不知道他們漢家人跟我們這是不是一樣?”敏之倒是好學,雖然臉都成了豬肝色了。
“能有什麼不一樣,不都是女人麼,是女人就都一樣,你說是不是,三妹?”文茵推了推翻話本子翻得快要睡着的攸寧。
“嗯,是,沒錯。”
......
原本說要聊到天亮,可剛過亥時,滿屋子的人就睡得東倒西歪了,看看自己帳幔裡頭幾位,也是差不多。敏之跨過一地的人,往外頭廊子上去看月亮。可惜月亮沒有,星辰倒是滿天。
房頂上兩個人,正看見趴在廊上的敏之。
“少爺,真叫你猜中了!”
“這是常識,新娘子當然會睡不着,是你太蠢。”
“要奴才退下給兩位主子挪個位置嗎?”
“不用了,我們也可以回去了。”
“爲什麼?這麼大老遠趕來看一眼就夠了?”
“以後多的是時間慢慢看,現在本公子要回去睡覺,明天一早纔好風流倜儻地來接人。”
十月初十,祭祀豐收神神農氏的豐收節,是個寓意十全十美的吉日。果然一早推開窗戶就豔陽高照,莫名就讓人心情好得很。
敏之昨夜翻來覆去睡不着,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睡的,也是不停做夢去了,沒有睡好,一早被拉起來更衣時,還迷糊着。
被人伺候着換了喜服,又坐到妝臺前梳頭。
“一梳富貴不愁,
二梳舉案齊眉,
三梳兒孫滿地,
四梳吉星高照......”
替敏之梳頭的是從前祖母身邊的那位張媽媽,旁邊的小丫頭們跪了一地,張媽媽梳一下,丫頭們就跟着說一句。
敏之看着鏡子裡頭漸漸清晰起來的自己的臉,還沒有上妝,睡得不好,眼下有兩塊烏青。
“......九梳九子連環,十梳白頭偕老。”
地上跪着的丫頭們站起身,打頭的三個上前來,一人一個托盤,當中擺了一個碗,碗裡頭各有一個餃子。
敏之吃了第一個,丫鬟們說“永結同心”。
敏之吃了第二個,說的是“多子多福”。
敏之吃了第三個,說的是“富貴美滿”。
到三個餃子全部吃完,一屋子的人這才又跪下,“小姐大喜!”
喜娘上前來,替敏之挽髻上妝。
鏡子裡的喜娘身邊,漸漸多出了一個盛年婦人的模樣,二人正溫柔帶笑地看着自己。
“孃親,祖母,女兒要出嫁了,夫君很好,你們
可以放心。”敏之在心裡輕輕說。
鏡中二人笑得滿意,再看時,仍舊是喜娘喜氣洋洋的臉。
打扮停當,該被丫鬟們簇擁着去鏡前“亮相”。
因是滿族格格,又是朝廷御賜“四品恭人”,敏之今日穿的喜服,也是遵了誥命的吉服改的:正紅底百蝶長袍,三鑲大滾邊,第一道黑絲絨金線雙喜,第二道雲錦蝶戀花,第三道灑金雲紋小袖;頸間是正紅底金線龍鳳呈祥龍華,另掛一百零八子白玉翡翠朝珠;梳的是旗頭,達拉翅,戴的是祖母傳下來的一副銀點翠頭面。
敏之看着鏡子裡的人,恍惚間竟以爲是旁人了。一屋子的人,只顧着看自家大小姐,一時間屋裡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忽然遠遠傳來鞭炮響,已經一路近前來了。
“姑爺來了!”喜娘一聲喚,纔將衆人的心神拉回這屋子裡。
扶了敏之在牀邊坐好,衆人便隨着喜娘下樓去了。隸銘尚且要在前廳耽擱好些時候,敏之便趁着這時候好好養養神。
“小姐?”
敏之聽見聲音,睜開眼,見是墨玉。
“你怎麼來了?不是該在屋裡打扮嗎?”墨玉雲萊是她的陪嫁,要一塊兒跟去陸家的,今早伺候的時候就沒有她們二人。
“奴婢剛聽說,出了門就沒工夫吃東西了,就替小姐藏了個蘋果來,意頭也好,平平安安嘛,小姐拿好了,一會兒趁沒人的時候就吃了吧。我還要去替雲萊梳頭,小姐我先走了啊。”
敏之笑了,頭一回聽見墨玉慌慌張張說了這許多的話,聽話地將蘋果袖進手裡,垂了頭慢慢等着。
等了許久,敏之都疑心自己要睡着了,才聽見有喧囂聲靠近,忙坐正了身子。
樓梯上的腳步聲雜亂,卻像重錘砸在敏之心間,一記一記,讓她緊張得將要透不過氣。再擡頭時,眼前就站了一個人,也是黑紅吉服,胸前還掛了一個大花球,看着想笑,再往上去,就見一雙微微眯起來的鳳目,裡頭的驚豔滿得都要溢出來。
驀地,想起二人初次見面:“不知閣下何人,爲何在此。”
眼前這人明明應該聽不到自己心裡說的話,卻見他微微一笑:“在下陸隸銘,來迎娶娘子過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