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認了乾女兒,陸夫人便與金家女眷們走得更近了,尤其是敏之,時常被陸夫人接了去看戲品茶,這麼消磨着,便到了七月上頭。
從六月中起,府裡頭下人們之間就隱隱地在傳一個謠言,說是老爺看上了長三書寓裡頭一位名叫映蓮的校書,搞不好用不着幾日,府裡就要新添一位太太了。
那一日正好陸夫人帶了新制的糕點來給敏之她們姑嫂幾個嚐鮮。天氣已很熱,因此便都擺在了湖邊水榭裡頭。
這糕點是以藕粉綠豆粉調成糊後加入蜂蜜凍成的,顏色清爽口感清甜,正適合這炎炎夏日,可是金家幾位都懨懨的,沒嘗幾口就擱下不吃了。
“怎麼了,是我做得不好吃?”陸夫人疑惑。她這一手糕點本事可是自幼跟着孃家府裡大廚學的,那可是在紫禁城受過老佛爺欽點的點心師傅。
“沒有沒有,陸夫人做得很好吃。”世蘭陪笑。
“大嫂,你這麼遮掩,倒是把陸夫人當外人了,敏之都認了乾孃了,自然也是我們的長輩,長輩想知道,又有什麼不能說的,你說是不是?”
文茵素來眼紅世蘭當家,有事沒事就要擡扛,若是放在平日,世蘭也定會不冷不熱回她幾句,但今天畢竟有陸夫人在場,世蘭只能忍下,只微微嘆一口氣,纔開口道:“也實在是怕陸夫人聽了笑話......”略略一思索,挑挑揀揀的就將老爺看上校書先生還想納進門這事說了。
世蘭將將說完,文茵便沒好氣的開口:“納妾之事,本身實在是無可厚非,放眼瞧瞧這上海灘,哪怕是附近鄉下吧,哪個鄉紳大戶還沒個三四房小妾的,實在不值當說什麼。可仙逝的老祖母還有他們兄妹幾個的孃親,若是在天有眼瞧見了,只怕是要給氣死。”
陸夫人聽她話裡有話,正待細問,卻聽見往常都是坐在一邊自己翻話本子的三嫂攸寧站了起來,向着自己行了行禮:“陸夫人,實在不好意思,我被這水榭外頭的反光照得有些發暈,就先回去歇着了。”又向衆人告一聲罪,走出幾步才又回頭對着敏之道:“你也向來
容易中暑,小心着些吧。”便徑自走了。
敏之怎麼會不知道文茵這是在拿自己當擋箭牌挑撥衆人與那還沒有影子的姨太太的關係,又不能當着乾孃的面甩臉子給她看,正巧得了攸寧一句話,就裝作也有些暈的樣子,讓乾孃往自己屋子裡去歇一歇。
見都走遠了,世蘭才笑笑地對文茵說:“二妹,我說你啊,就是太心急了,可得小心些,別聰明反被聰明誤纔好。”說着扶了自己丫鬟的胳膊,嫋嫋婷婷走了。
沒一會兒功夫,這水榭裡就只剩了文茵一人,想想自己真是不值,若是那姨太太真的進府,難道就只有自己這一房受影響?若是那姨太太肚子爭氣,再生個兒子,好啊!分家產時候可熱鬧了,又多一房麼!
越想越氣,手裡的蓋碗在石桌上重重一磕,險些就碎了。
陸夫人隨着敏之進了園子東北角上她自己的院子,上了二樓,眼見她吩咐人換水添茶,平靜得像是沒事人一樣,就也不好意思開口詢問。瞧着她侷促的樣子,敏之自己倒先笑了。
“乾孃,若是有什麼想問的,你只管問就是了,母女之間,本就沒什麼是不好說的。”陸夫人待自己的慈愛,敏之不是沒看到,人心都是肉長的不是?
“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方纔你二嫂所說的,似乎是有什麼隱情?是不是你爹答應了你親孃不會納妾?”
敏之還不待開口,一邊的雲萊卻俏生生地先說上了:“夫人真是英明,還真教您給猜中了。只不過不是答應的去世的夫人,乃是答應了老夫人的......”
“雲萊!”人是自己送來的,卻當着自己的面抓乖賣尖,換一個不清楚的,還當這是自己安在敏之身邊的人呢,若是不趁此機會整治清楚了,往後給敏之惹了什麼麻煩,打自己臉倒是其次,惹了敏之傷心那可不好了。
心中思量着,嘴上也嚴厲起來:“我顧念你是家中老僕的獨身女,想着他們二人對我忠心半世,如今有這個機會才特地提拔了你到小姐身邊來,你倒好!瞧着生得伶俐,不成想也是個繡花的枕頭
一包草,分不清哪個纔是你的主子?”
敏之雖也疑心雲萊是怎麼知道了這件事情的,但總是自己乾孃送來的人,又當着底下小丫鬟們的面這麼罵過一頓了,罰也算罰過了,畢竟是丟了雲萊自己的臉面,只怕也受了教訓。便淺笑吟吟地去扯陸夫人的袖子,討饒說:“乾孃別生氣了,橫豎也是自己人,乾孃這麼罵雲萊,倒是叫我多心了,怎麼聽幾句不算秘辛的話也要動這麼大的氣。”
又轉向墨玉:“帶雲萊下去洗洗吧,臉都哭花了。”
陸夫人見房中再無別人,嘆一口氣刮一下敏之的鼻子:“哎......我也是爲你好,就怕那小丫頭自以爲是我送來的人,從此在你跟前就得臉了。來了這麼多次,冷眼瞧你身邊那些丫鬟,也都是些木訥不多言的,只怕也都和雲萊一樣的以爲,你是小姐,太嚴厲了不好,但太柔弱了也不好,拿捏着分寸,威不可不立。乾孃說的話,可都記下了?”
敏之自幼失怙,祖母雖也盡心撫養,可畢竟隔了一代,何曾跟她說過這樣貼心的話。自此便將陸夫人在心裡頭真正當作了孃親,此是後話了。
陸夫人走後,敏之讓墨玉帶了雲萊上樓。
“我也知道今日干娘責罵你略過分了些,但你是那府裡出來的,自然明白這恨鐵不成鋼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雲萊只垂首不語,略點了點頭。
“那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往後好好當差就是,下去吧。”
雲萊答一聲“是”,退下了。
“墨玉,”敏之看着墨玉鋪牀的身影,“雲萊在乾孃面前說的那些話,是你告訴她的?”
墨玉背影一僵,忙至敏之跟前跪下:“奴婢並不曾刻意說過,只是不知道......”擡頭偷看一眼敏之,“有沒有說漏嘴過。還請小姐責罰。”
“無妨,”敏之喝了口茶,想一想才說,“或許是雲萊與其他哪房的丫頭交好也未知,怎麼就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呢,起來吧。”
“謝小姐。”墨玉自去鋪牀,伺候敏之歇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