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姑母氣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那根手指頭眼看着就要戳上敏之的鼻尖。
敏之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帶着笑。
一個小廝在遠處張望了許久,趁着那位姑母還不曾說出什麼,趕緊擠到敏之身邊。
“少夫人,大少爺在書房等您呢。”
就着這個臺階,敏之再笑一笑,兩下里便算休戰了。
姑母氣得臉紅脖子粗,只是這金家小媳婦怎麼跟說的不太一樣啊?不是說佛爺性子,從來罵不還口的麼?轉了性了?鼻子裡頭哼兩聲,算做鄙視,一甩袖子也走了。
“方纔多謝你替我解圍。”
敏之跟着陸有出了前廳,到了與後院相通的門洞邊。
“少夫人,不是奴才替您解圍,是真的少爺有請。”
當着奴才的面,敏之也不好說“找我幹嘛讓他去死”類似這樣的話,只能跟着陸有去了。
不在這裡的小半年,景緻似乎是沒變,卻處處透着物是人非的蒼涼。
敏之吸了吸鼻子,冬天了,容易亂想。
不知什麼時候,陸有已經退下了,只剩自己一人站在書房門前。恍惚有些像回到了那個撞破隸銘母子兩個談話的日子,敏之愣愣地站在門前,推開門會是怎樣?
“夫君,我來給你送一盞桂圓銀耳茶,事情做完了就早些回來。”
“好。”伸手攬過敏之坐到自己膝蓋上。
從前都是這樣的。
敏之搖搖頭,像要把什麼噁心的東西從身上甩開一樣,說什麼從前?自己不過是人家兩情相悅裡的一個笑話。
伸手推開門進去。
隸銘正坐在書案邊,握着一卷書在看,另一隻手正把玩着一柄妝刀。
聽見開門聲,他擡起頭:“來了?”語氣熟稔,好像敏之只是在後面自己屋子裡做女紅,做了五個月的女紅。
“不知大少爺召見,是何事?”
想過很多次,兩人再見面會是怎樣的場景。或許是在花園裡,陽光正好,微風輕拂,他摘了一朵花回頭,說“
你來了”;或許是如花美眷在懷,擡頭看到她,像沒有看到一樣,嫌惡地別過頭去哼一聲,說“你走吧”。
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眼前這樣。
敏之覺得自己很可笑,還想着再見。
兩人就這麼相顧無言,站在夜色斑駁的光影灰塵裡。有那麼一瞬間,敏之覺得下一刻隸銘就要擡手來揉她的頭髮,然後說一句:“同你開玩笑,怎麼就不理我了?你不理我五個月,我很想你。”
忽然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
“少爺......”推門進來見到兩個不說話的人,雲萊呆了呆,旋即換上一臉笑,“夫人遣人來請,說是席面已備好了。”
“知道了。”隸銘輕咳兩聲,將手上把玩着的那妝刀遞給敏之,“從前忘了還你的,往後我不在你身邊,你便自己收着吧。”
敏之接過,心裡有些奇怪的感覺。
尚不容細想,雲萊就親切地挽上了敏之的胳膊:“小姐,我帶你下去。”
二人並排走在樓梯上,木頭的樓梯,一級級都鏤空着,身邊這人還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胳膊,敏之走得有些費神。
忽然聽見她笑:“小姐,若是在這裡滑一跤,恐怕奴婢的孩子要保不住。”
敏之低着頭看路,沒看見雲萊臉上表情,只是聽着這語氣,都能想到那眉飛色舞的樣子。
“恩,不是恐怕,是一定。”又走兩步,“所以你應當再拽我拽的緊一些,若是不小心摔了,還能拖着我說是我推你下去的。”
“小姐慣愛說笑。”雲萊的聲音有點訕訕的。
敏之正色,與她站開了一些距離。
“雲姨娘怕是記錯了,我慣愛泡澡,卻不愛說笑,不止不愛,連半點玩笑也開不得。”
雲萊臉上似乎有些尷尬,未幾又浮上一抹笑。
“數月不見小姐,當真要刮目相看了。”話鋒一轉,“只是不知道,小姐那裡,掃雪可找到了?”
敏之震驚地看着她。
“小年夜到小姐那處走了一遭,回來胎相就有些不穩
,聯想到從前小姐那一胎,恐怕和那畜生脫不了干係。害了小姐那孩子便罷了,只是這一個......”
雲萊手撫着自己的小腹:“少爺期盼多時,可是半點差錯都不能出的。”
“你想怎樣!”自牙縫裡蹦出這幾個字,敏之覺得自己立時就能生撕了她。
“不是想,是已經。”雲萊看着敏之,一張嬌俏的臉上因着興奮已經染上了紅暈,自隨侍的丫鬟手裡接過一條白毛圍脖,“那日回過了少爺,少爺便着人將它抓了來。小姐瞧瞧,這風毛出得如何?原本以爲時間太緊必定出得不好,好在小姐將掃雪養得油光水滑的,這麼瞧着,倒是一點都不比其他那些費了功夫做出來的差。”
雲萊手裡那白色圍脖,仔細看去,原來還帶着掃雪的頭尾,是剝了整張皮做成的。
身側墨玉已控制不住地驚叫出聲:“掃雪!”
敏之強忍着噁心,生生扯出一抹笑:“我那裡倒是沒有這樣好的,不知雲姨娘能否割愛?”
墨玉的反應很得雲萊歡喜:“既然少夫人喜歡,拿去也是無妨。只是,少夫人不怕?”
“我一向疼愛它,自然不怕。畜生在這一點上倒是要好過好些人,待它好它便記得,待它不好的它便咬回去。我只怕將它留在這裡,午夜夢迴時,雲姨娘禁不住嚇,跟我一般沒了孩子,還拿什麼拴住你家少爺在身邊?”
“從前倒是隻覺得少夫人忠厚,沒想到也有這麼伶牙俐齒的一天。”臉上還是笑笑着,聲音已浸了冰霜,“圍脖就留給少夫人吧,妾身還要去前廳伺候,就不陪着了。”
敏之只做沒有聽到,失神地看着手上那溫順伏着的小獸,只是它眼中已失了神采。
終於控制不住,吐在荷花池子裡,直吐到苦膽汁都吐完了,才緩過一口氣。
也不知是吐的,還是傷心的,眼中、臉頰上,都是淚。
怎麼會是傷心呢?
心都沒了。
在那個寒冬一般的盛夏黃昏,早就已經在隸銘書房門口碎了一地,拼都拼不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