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人死心塌地跟隨,那就是手段。
皇帝忽然開口問身邊的侍從:“聽說七姑娘跟三兒鬧彆扭了,許久不曾見面請安也不曾聊上幾句話?”
侍從低下頭,答道:“回皇上,兩人確實這幾天並沒有碰過面。”
“請七姑娘過來,就說朕要見她。”
雪春熙聽說皇帝召見,連忙穿戴好快步到馬車前:“民女拜見皇上。”
“進來吧,”皇帝平穩無波的聲音響起,不喜不怒,她猜不出皇帝爲何召見自己。
既然猜不了,索性就不猜了,她低眉順目地上了馬車,連忙跪拜。
“七姑娘不必多禮,朕請你來,不過是想問一卦。”
皇帝居然向她問卦,雪春熙不由一驚。只是皇帝開了口,她就不能拒絕,便應下道:“民女遵旨,卻是不知道皇上要問的是何事?”
“就是攻城之事,三兒有意夜裡偷偷潛入京中,朕卻覺得兇險。三兒最喜歡親力親爲,夜裡只怕也會親自進城,朕不放心,便請七姑娘過來卜卦。”皇帝眼皮一擡,又道:“三兒前陣子顧念七姑娘的身子骨,便沒讓七姑娘再問卦。可是這事如今除了問七姑娘,還真沒別人能問了。”
雪春熙讓蔓霜取來竹籤,在地上放成一排,擡手道:“請皇上任意取三支竹籤便可。”
皇帝看也不看,隨手取了三支竹籤。還以爲竹籤上有籤文,誰知道仔細一看,竹籤皆是空白,別說刻字,就連個印字都沒有。
“皇上,民女匆匆出行,也沒帶上卦籤,便只能用普通竹籤來代替。”雪春熙解釋完,打量着手裡的三支竹籤:“第一支竹籤上尖下鈍,三殿下打算今夜進城,卻比白天進去來得好。”
她又拿出第二支竹籤,沉吟片刻纔開口道:“上輕下重,看來上半夜尚可,下半夜卻有些兇險,得小心謹慎纔好。”
再次拿出第三支竹籤,雪春熙倒是沒猶豫,說道:“上方下圓,事情有些棘手,卻能夠順利解決。”
她把三支竹籤放在一起,又道:“皇上請看,這些竹籤皆是上難下易。前頭的難關已經過了,後面只會越發順利,對方已是強弩之弓。”
皇帝摸着鬍子笑了:“有七姑娘這話,朕就放心了。”
他又稍稍斂了笑容,意有所指道:“七姑娘的能耐,朕親眼目睹,就明白三兒爲何對姑娘如此看重。只是三兒如今身份不一樣了,身邊人自然也得規矩起來,沒得耍着小性子,忘記自己是誰了。”
雪春熙匍匐在地,沒敢擡起頭來。
皇帝也沒爲難她,很快就請侍從帶雪春熙下去了。
雪春熙驚出一身冷汗來,明白皇帝這是在敲打她不要恃寵而驕。
封應然看重她的能耐,不等於能一直容忍雪春熙耍性子。
尤其皇帝是打算着手培養封應然,自然看不慣他身邊的人胡來。顧青忠心耿耿,又是規規矩矩,反倒顯得雪春熙十分不懂事。
三兒是個心軟重情,雪春熙從一開始就選中他,不離不棄,從來沒想過投靠其它皇子。
對封應然來說,雪春熙是特別的,便不願意爲難她。
既然如此,皇帝不介意做這個惡人,敲打雪春熙,讓她見好就收。
雪春熙心不在焉地下馬車,險些沒站穩給摔着了,被人穩穩扶住。
她正要道謝,轉頭見扶着自己的人是封應然,不由低下頭道:“拜見三殿下。”
“七姑娘免禮,地上滑,小心腳下才是。”封應然的語氣一如既往,連臉上的關切神色都沒變過,彷彿兩人之間從來不曾離了心。
見狀,雪春熙心裡亂糟糟的。
耳邊一面有着雪元香臨死前的話,一面是皇帝剛纔的敲打,眼前卻又浮現起三皇子一直以來的身影。
這位皇子待她真是極好的,就算看重的不過是雪春熙的卜卦之術,卻做得足夠多了。
雪春熙問心自問,其他幾位皇子也曾表示欣賞她的能力,卻沒有誰能做到封應然這個地步。
或許因爲封應然除了她,別的雪家姑娘絕不會選擇三皇子,不得不放低姿態,不得不緩和態度來親近。
但是公道地來說,雪春熙其實沒幫上什麼大忙,所有事都是封應然苦心經營和謀劃,她最多提醒一二,讓他能少走些彎路罷了。
最終封應然贏得漂亮,打敗了其他兄弟,入了皇帝的眼。
這是他拼儘性命才贏來的,若非如此,死的便是封應然了。
雪春熙擡起頭來,跟在封應然身後慢吞吞向她的馬車走去。
蔓霜早就識趣地退後幾步,跟顧青並肩而立,免得打擾了難得見面的兩人。
“父皇說的話,七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沒等雪春熙開口,就聽封應然柔聲安穩自己。
她越發覺得心下內疚,輕聲道:“皇上說得對,民女是使性子耍脾氣,因爲三殿下素來寬和,反倒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封應然頓住腳步,轉過頭來,目光含笑地盯着她道:“這麼多年以來,跟我耍性子的人,也就七姑娘一個。”
雪春熙一聽,羞得滿臉通紅:“殿下,這……”
沒讓她的話說完,封應然又開口打斷道:“敢對我耍性子,正是因爲七姑娘相信我絕不會傷了你纔會如此。姑娘這般信我,我歡喜還來不及,又如何會生氣甚至是怪罪於你?”
聞言,雪春熙有些愕然,更多的是心酸。
身爲皇子,高高在上,卻因爲生母出身低微,加上一雙異於常人的眼瞳而沒人敢靠近。
她心下輕輕嘆息,如果連自己都遠離三皇子,那麼他就真的成爲孤家寡人了。
雪元香的話雖然還在耳邊,只是雪春熙看着神色如往日沒有任何不同的封應然,便清楚那天兩人的話,其實他早就知道了。
即便如此,封應然沒有急於解釋,沒有疏遠和憤怒,只有坦然。
興許這樣的事,他並非第一次遇到了,早就習慣了。
思及此,雪春熙更是對三皇子感到憐惜:“殿下,我錯了。”
“七姑娘何錯之有?”聽着她從“民女”換回了曾經的“我”的自稱,封應然脣邊的笑意更深了:“七姑娘沒有錯,是我一再隱瞞,這才讓姑娘爲難了。”
“只是有些事,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又不清楚說出來後,七姑娘會不會因爲我城府太深而感到厭惡。”
“不,三殿下也是身不由己罷了。我對殿下有的只是佩服,何來厭惡之說?”雪春熙看向他,兩人相視而笑,算是終於冰釋前嫌了。
蔓霜見兩人在馬車前停下,臉上沒了之前的疏離客氣,尤其雪春熙臉上帶着笑意,她不免心裡高興。
顧青用胳膊碰了碰她,笑道:“我就說不會有事,你這丫頭白擔心了。”
他擠眉弄眼的,逗得蔓霜忍不住笑了。
等她上了馬車,聽得雪春熙微笑着低聲道:“我有些餓了,讓人瞧瞧還有什麼,挑些簡單清淡的送過來便是。”
蔓霜聽得歡天喜地,連忙應道:“姑娘,奴婢這就去問問伙頭兵。”
等她下車纔沒走兩步,就見顧青提着一個食盒過來,遞給蔓霜道:“裡面是些好克化的點心,殿下老早就吩咐伙頭兵準備好給七姑娘的。只是這地方沒什麼食材,七姑娘不免要將就着用了。”
蔓霜接過食盒,嘆道:“三殿下對我家姑娘真是好。”
這荒山野嶺的,又是趕路,士兵都是將就着喝碗肉湯啃乾糧就已經不錯了,封應然居然還能讓人費心做些點心給雪春熙。
雪元香臨死前的話她聽了一耳朵,雖說心裡也有些疑慮,畢竟三皇子對雪春熙實在太貼心了,指不定打什麼主意。
七姑娘從小在靈犀山,對山下的事素來不清楚。
蔓霜好歹小時候在山下生活過,知道無功不受祿,更清楚不會有誰無緣無故對別人好。
只是如今提着食盒,還帶着溫熱,怕是伙頭兵用心溫着,就等雪春熙開口了。
身爲皇子,還能體貼到這個地步,即便是別有用心,恐怕也做不到的。
雪春熙詫異於蔓霜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打開食盒,裡面兩個巴掌大的盤子上是小巧精緻的點心。
蔓霜小聲說到:“這是三殿下讓伙頭兵準備的,奴婢就說伙頭兵都是大塊頭,也就會把水燒熱了把肉扔進去,哪裡是手藝人。”
這點心白白淨淨,圓滾滾的應該是搓出來的,上面滾了一層白糖和芝麻,實在簡陋得很。
雪春熙沉默地撿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裡,只覺得一股甜味幾乎要膩出來,卻依舊細細咀嚼後才嚥下:“荒郊野外要做這麼兩盤點心,光是食材湊起來就不容易。”
慌慌張張避開追兵趕路,原本路上帶的精緻食材也得捨棄。
除了實實在在的米麪、鹽巴和肉塊,調料也扔了不少。這糖一吃就知道不是宮裡的,也不知道是哪個饞嘴的私下藏在身上,硬是被封應然發現然後充公,做了這點心。
兩盤子點心她吃不完,讓蔓霜也嚐了嚐。
蔓霜甜得直皺眉,也知道浪費不得,灌了口茶,嘟嚷道:“這裡面放了多少糖,甜得掉牙了。”
只是她看着雪春熙兩口一個點心,居然把餘下的都吃完了,不由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