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親自過來把食盒帶走,硬是送到封應然的跟前,指着空空如也的兩個盤子讚道:“不愧是殿下,猜得極準。”
點心送去之前,他好奇地偷吃了一塊,險些甜得要吐了,便抱怨說七姑娘必定吃不下這玩意兒。
誰知道封應然卻篤定雪春熙會把點心吃得乾乾淨淨,顧青還不信邪,特地親自把食盒拿回來一看,不得不佩服自家殿下。
封應然笑笑道:“七姑娘是個心善的,知曉這些東西來之不易,自然不會浪費。”
顧青輕輕一嘆,京中的貴女他也是碰見過的。這些點心根本入不了眼,就是賞給身邊的丫鬟都覺得丟臉。
難爲雪春熙倒是把點心吃得一乾二淨,顯然不是個挑剔任性之人:“七姑娘這性情極好,以後成爲國師,恐怕也不是個難伺候的。”
他是聽說過了,京中那位國師可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一不高興,被打罵是小事,被打殺倒是家常便飯了。
也是,好好的一個姑娘家被關在塔上幾乎不能踏出去一步,沒瘋掉就不錯了,哪裡指望她心平氣和?
想到雪春熙以後也要住進那棟高塔裡,再也不能出來,即便錦衣玉食,美婢伺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恐怕不出幾年,也得變成暴戾的性子,便有些可惜了。
顧青撓着頭,蔓霜對雪春熙死心塌地,到時候肯定跟着進高塔裡伺候。
那丫頭傻乎乎的,以後七姑娘真是改了性情,對她又打又罵,蔓霜恐怕也不願意離開的。
“三殿下,其實屬下一直不明白,爲何皇上要把歷代國師都關在高塔裡。是人都受不了,就不怕關得久了,裡面的人都變瘋子傻子了?”
封應然斂了笑,冷笑道:“還能有什麼緣故,父皇不過是擔心雪家人出來興風作浪。原本雪家歷代隱居在靈犀山,百姓都當那裡是神山不敢靠近,雪家的姑娘也被看作是仙女下凡,恨不能叩拜臣服,這有傷帝王的臉面,父皇自然是不樂意的。”
把人關着,百姓見不到,還以爲國師在宮裡過着好日子,帝王又對仙女畢恭畢敬的,國家這才能風調雨順這麼多年。
誰能想到國師被關在高塔裡,沒有帝王的允許不能踏出一步,最後都是鬱鬱而終。
顧青臉色有些難看,嘆道:“難怪雪家人做了國師,就沒一個能活得過十年。這樣的日子,能熬上幾年就不容易了。”
“放心,我沒打算像父皇一樣把七姑娘關在國師的高塔裡,你也不用擔心見不着蔓霜。”封應然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顧青撓着頭難得臉紅了。
“就知道瞞不住三殿下,那丫頭挺活潑可愛的,人也長得好,屬下這不是惋惜她大好年華要被關在高塔裡,多難受啊。”
“只是這事,皇上未必會答應。”
皇帝之前都把國師關着,封應然要是登基之後直接改掉這個做法,簡直是在說他做得不對,不是打皇帝的臉面嗎?
他會同意纔怪!
封應然卻若無其事地道:“到時候,就不是父皇說了算。”
他若是帝王,又怎會容忍有人指手畫腳?
顧青一怔,忽然想到皇帝身上被歹人刺傷,沒有御醫在,只能依靠封應然親手傷藥包紮。用的不是上好的傷藥,布條甚至是用皇帝的衣裳撕開匆忙包紮。
像兄弟們以前圍剿盜匪的時候,也是就地取材,胡亂湊合着了事。卻
因爲他們都是年輕力壯,扛着熬着倒也沒什麼大礙,休養一陣子又活蹦亂跳的。
但是皇帝卻不一樣,他在宮裡錦衣玉食,吃的是最好的,用的是最精緻的,加上年紀大了,又被伏兵追着,遭遇長子的背叛,身心疲倦,幾天幾夜不能安寢。
如此下去,他的傷即便好了,恐怕也是元氣大傷,根本熬不了多少年。
根本無需封應然對皇帝下手,登基後不出幾年,就能安安穩穩的,無需有人在頭頂上指手畫腳了。
顧青想通後後,對三皇子更是佩服。
雪春熙有卦術在手,才能料事如神。
只是封應然一介普通人,卻是步步爲營,比起雪春熙有過而無不及!
跟着這樣的主子,他就算赴湯蹈火也是願意的。
顧青早就看不慣皇帝的嘴臉了,不是一直寵愛着大皇子嗎?
大皇子死了,看着皇帝傷心兩天不到,立刻就打算選定封應然爲繼承人,想要開始着手栽培他。
至於長子,估計皇帝早就不記得這麼一個人了,真是涼薄得可以。
雖然顧青也明白,一國之君不可能沒有繼位人。
四個皇子,最終只剩下三皇子。
皇帝沒有別的選擇,必定會排除萬難扶持封應然登基!
他之前厭惡封應然這雙銀灰色的眼眸,也彷彿不曾發生過一樣。
他對封應然不聞不問,把人扔到外頭剿匪,也不管生死。贏了就把功勞給大皇子,輸了就讓三子背黑鍋,絲毫不見一點憐惜。
如今倒好,膝下其他出色的兒子都死了,終於想起三子的好來了?
世上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當三皇子是什麼,不能開口沒有想法的死物嗎?
“既然這樣,殿下何必親自進京一探,倒不如讓屬下帶着兄弟們去便好。”
封應然搖頭,答道:“我素來身先士卒,如今父皇身邊只餘下我一人,若是我忽然就與以前不同,父皇心性多疑,以後怕是要出什麼幺蛾子。”
在他順利登基之前,就這麼維持原狀也沒什麼不好的。
顧青聽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直接提刀把後頭的馬車把皇帝給砍死了,省的給三皇子以後添麻煩:“要是那刺客的身手,更加了如今殿下何必受此委屈?”
“委屈?我並不委屈,而且父皇如今可不能不在,不然我卻是更爲艱難。”封應然搖頭,脣邊含笑。他的一雙異瞳,想要名正言順地登基,就需要皇帝親自扶持,壓下所有不平的聲音,才能讓他順利坐上那個位子。
若非有父皇親口說出傳位的話,恐怕朝臣絕不會聽從他的調遣,更可能把自己從皇位扯下來!
“我的兄弟不在了,父皇卻是有兩個兄弟在封地上。他們膝下子嗣不少,即便自己沒想法,別人不一定沒別的念頭。”
封應然不是不能擺平這些,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有人代勞,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皇貴妃的家族再厲害,能在父皇眼皮底下鬧出這麼大的事來,還不被父皇察覺,倒是不可能有這能耐。”
顧青瞪大眼,輕聲問道:“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很可能是封地上那兩位?”
“極有可能,想必父皇也是這麼認爲的。”封應然笑笑,即便不是那兩人的意思,如今也得把罪名扣到他們頭上去。
他要順利登基,父皇就得把所有的障礙都清除了才行。
皇帝的這兩個兄弟,就是最大的隱患。
不除掉這些人,皇帝如何能安心?
封應然再不好,那也是皇帝的直系血脈,自然不樂意便宜了他的兄弟。
“七姑娘不是說此行兇險,卻必定能成功,我更加要親自進京纔是。”正是在皇帝跟前表現的時候,他如何能錯過?
顧青應下,又聽封應然吩咐道:“留下幾個兄弟守着七姑娘的馬車,萬事以七姑娘的安全爲重。”
等顧青離開,交代幾個身手極好的兄弟藏匿身影保護雪春熙,這纔回過味來。
三皇子沒讓人保護皇帝,反倒讓兄弟去護着七姑娘。
他挑了挑眉,嘀咕道:“殿下是覺得皇上身邊的人夠多了,不需要多此一舉,惹得皇上疑心,這才讓兄弟留在七姑娘身邊嗎?”
其中一人眨眨眼,面色憨厚,開口的話卻帶着興味:“顧副將什麼都厲害,就是人情世故方面缺了那麼一點點。三殿下哪裡是覺得皇上不需要留人保護,而是擔心七姑娘的安危呢。男女之間的事,我是見得多了,一眼就能瞧出殿下對七姑娘不一樣。”
“別胡說八道,讓人聽見了還不要撕爛你的嘴?”顧青打斷他的話,沒好氣地道:“你也該聽說過,一旦成爲國師,終生不能離開高塔,更不可能嫁人。雪家人一旦破了規矩,就不能再卜卦了。”
在他看來,封應然成爲君王,想要什麼女人沒有?
反倒雪春熙的卜卦之術,對三皇子來說是如虎添翼,沒必要爲了一點男女私情,就毀了一把趁手的刀刃,害得名聲受損。
顧青完全可以想得到,朝廷上那些固執的老頭子要是知道這件事,指不定要說出多難聽的話來,恐怕還有人趁勢搗亂,指責三皇子,實在是得不償失。
那小子卻不以爲然,他們素來跟着三皇子打打殺殺。封應然從來沒擺架子,當衆人是兄弟一樣看待。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所有人都是向着他的:“顧副將這話就不對了,你見三殿下哪裡有像依賴雪家卜卦之術的樣子?若非必要,根本就沒問過卦。這陣子出了那麼多的事,殿下更是讓七姑娘在馬車裡歇着,還不是一切妥妥當當的?”
他指着自己胸口,收了笑容:“殿下素來相信的是自己,而不是信命。”
要是信命,封應然早就認命了,哪裡會像如今這般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