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應然答應了,進宮稟報皇帝后,不出一天,就親自挑選了幾個親衛,領着一隊御林軍護送國師的棺木回靈犀山。
未免國師的屍身在路上發臭腐爛,他還特意讓人打造了一座水晶棺木,足足一車的冰塊,快馬加鞭啓程。
雪春熙親自送了國師最後一程,好歹隨着馬車走到城門口,這才目送車隊遠去。
封應然低頭看着她,輕聲安撫道:“七姑娘放心,親衛都是特意交代過的,絕不會慢待了國師的棺木。”
聞言,雪春熙感激地笑笑道:“多謝三殿下,二姐姐會派人在山下候着,必然會讓國師入土爲安的。”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很輕,卻也有着幾分釋然。
壓在心頭沉甸甸的石頭,彷彿隨着國師的棺木遠去而被人輕輕撬開,雪春熙終於感覺輕鬆了幾分。
只是這份輕鬆沒持續多久,就見一對御林軍騎馬而來,領頭的御林軍手一揚,身後的隊伍立刻停下,訓練有素。
他翻身下馬,對封應然行禮後,向雪春熙畢恭畢敬地道:“七姑娘,皇上有請。”
封應然聽罷,上前兩步把雪春熙擋在身後:“我出宮的時候,父皇並沒有任何吩咐。”
眼下之意,他是懷疑御林軍假傳聖旨了。
這罪名要是真扣下來,那是掉腦袋的事,御林軍頭領自然不敢應下,低頭答道:“皇上有旨,屬下不敢妄言。若是三殿下不信,不如親自詢問皇上。”
話說到這個份上,諒御林軍是不敢亂傳皇帝的口諭。
只是封應然蹙着眉頭,出宮前皇帝不發一言,如今突然讓御林軍前來召見雪春熙,他總覺得有些不妥:“如此,我便陪着七姑娘走一趟。”
御林軍無法,只好請封應然上了馬車。
雪春熙有些忐忑,不明白皇上爲何突然召見自己。
忽然手背一暖,她擡起頭見封應然的大掌握住自己,柔聲安撫道:“放心,有我在。”
有他在,沒什麼好擔心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雪春熙原本的不安頓時煙消雲散。
她暗自心驚,三皇子對她的影響真是越來越大了。
區區一句話,就讓自己徹底安心下來。
不過小半個時辰,馬車就在宮門前停下。
有太監總管來引路,看見封應然並沒有意外,恭敬地道:“三殿下,莫要讓皇上久等了。”
接着他又側身,擡手道:“七姑娘,這邊請。”
雪春熙皺眉,太監總管指着的方向分明是高塔的位置!
她抿着脣,難道國師一死,皇帝就迫不及待讓自己住進去?
封應然眯起眼,不悅道:“父皇不曾說過,讓七姑娘這麼早就上高塔。那明明是歷代國師才能踏足的地方,如今叫七姑娘住進去,未免太草率了一些。”
太監總管笑眯眯地道:“國一日不能無君,也不能沒有國師坐鎮。如今國師突然暴斃,宮內人心惶惶,更別提宮外了,皇上也是想要安撫民心,免得他們胡思亂想。三殿下素來爲皇上分憂,也明白事有緩急,這亦然無奈之舉。再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不能太循規蹈矩纔是。”
他說的必然是皇帝的意思,封應然袖子裡的雙手握成拳。
自己之前才答應了雪春熙,不會把她困在高塔上。可惜這纔沒幾天,他就要食言了。
三皇子萬般不願,站在雪春熙身前,怎麼也不肯挪開一步。
太監總管脣邊的笑意漸漸散了一些,依舊畢恭畢敬地道:“還請三殿下不要爲難雜家,雜家也是奉命行事罷了。”
把皇帝擡出來,打算威脅他嗎?
封應然眯起眼,滿心不悅。他就算如今是皇帝跟前唯一的繼任者,這些奴才看來依舊就像以前一樣,沒把自己放在眼內。
他會讓這些奴才睜大狗眼,看清楚皇宮以後的主人會是誰!
雪春熙雖說沒看見封應然的正面,卻也能感覺到他身上幾乎要壓制不住的煞氣。生怕三皇子因爲他而惹怒皇帝,她雖然不樂意,卻也勉強扯了扯嘴角:“這是皇上的意思,三殿下莫要讓總管大人爲難纔是。”
她對封應然隱晦地使了個眼色,這樣子公然違背皇帝的意思,並非上上之策。
雪春熙看着他的模樣就知道,封應然事先並不知情。
他答應過自己的話,也不是脫口而出的空話而已。
如此,雪春熙願意妥協地後退一步,畢竟跟皇帝硬碰硬,吃虧的只會是三皇子。
太監總管有些意外地瞥了雪春熙一眼,這位七姑娘倒是善解人意:“三殿下,皇上正等着呢。”
封應然僵硬地點點頭,依舊不願意看到雪春熙妥協:“暫且讓七姑娘在塔下候着,我去去就回。”
他要去跟皇帝說一說,怎麼也不能讓雪春熙這就搬到高塔上。
太監總管沒答話,這是皇帝的意思,不是他能夠擅自改變的。
但是三皇子又不好得罪,他索性閉口不說。既沒有答應,卻也沒有反對。
等會皇帝要是派人來,不管是把雪春熙送到高塔上,還是把人送出宮外,這都跟自己無關了。
太監總管可不樂意惹得滿身腥,能坐到這個位置實在不容易。
雖說是貼身伺候皇帝的,只是皇帝因爲受傷後氣血兩虧,御醫說了要慢慢調理身子骨。
只是皇帝年紀大了,又強撐了一段時日這纔回到京中來。
沒用什麼好藥,更別提是精貴的藥膳了。
熬了一段日子,皇帝的傷口潰爛,御醫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傷口慢慢癒合。只是速度極慢,加上皇帝懲治背叛之人,又驚又怒,更是不利於養傷。
御醫婉轉地勸過,無奈皇帝根本就聽不進去,只得兢兢戰戰盡心伺候,皇帝的精神氣卻一日不如一日。
這不但苦了御醫,就是身邊伺候的人也遭了秧。
太監總管也被呵斥了好幾回,更別提是殿外伺候的太監不知道被杖斃了多少個,做事越發謹慎小心了。
封應然面無表情,只是一雙銀灰色的眼瞳像是醞釀着無數的怒意。
雪春熙不免擔心,抓住他的手握住一下很快放開了,低聲提醒道:“三殿下,莫要意氣用事。暫時住在高塔上而已,沒什麼好委屈的。”
雖然國師纔剛剛死了沒兩天,皇帝就讓她上高塔。
想到高塔上曾是國師住了將近十年的地方,雪春熙心裡就有些難過。
國師跟隨皇帝這麼多年,顯然皇帝對她彷彿是一件死物。死了便死了,沒半點悲傷不說,人不在,直接讓別人住進去。
死了一個,再換一個人擔當國師便好,雪春熙心下一嘆,皇帝未免太涼薄了一些。
封應然眸色漸暖,點頭答應道:“七姑娘放心,我不會魯莽行事的。”
說罷,他這才讓太監總管領着去面見皇帝了。
皇帝的寢宮煙霧瀰漫,因爲傷口疼痛,他已經許久沒睡一個好覺了。
御醫在宮殿裡放上靜心的薰香,又在湯藥裡下了安神的幾味藥材,依舊沒能安寢。
皇帝已經氣得砍了兩個御醫的腦袋,如今這個只得兢兢戰戰送上一個小國的貢品,據說能讓人平心靜氣,還能讓傷口不如之前那麼疼痛。
果真皇帝嚐了兩天,就感覺渾身輕飄飄的,的確沒了之前的疼痛,大手一揮就給了御醫大筆的賞賜。
只是貢品的用量原本一次才一量,每天最多三次,如今皇帝像是不滿足,每天七八次都打不住,還每次用量上都在添。
太監總管候在殿外通報,皇帝剛用了貢品,渾身還舒服着,心情不錯,便宣了封應然面見:“朕知道三兒要說什麼,只是高塔上不能沒有國師在。你去看看宮外的百姓,聽說國師沒了,一個個心驚膽戰的,要是不盡快把七姑娘送上高塔,恐怕這人心都要亂了。”
他歪在軟榻上,這些時日因爲寢食難安,皇帝消瘦了許多,顯得有些骨瘦如柴了。
揚了揚乾枯的胳膊,太監總管小心翼翼把茶水奉上。
皇帝抿了一口熱茶,這才又開口道:“朕的身子骨自己清楚,恐怕熬不了多久。人心亂了,以後三兒還怎麼登基爲王,總不能接過這一團糟的境況,那就是朕這個父皇不夠盡心了。”
他難得跟封應然推心置腹,懶洋洋地道:“若是沒其他事,三兒便退下吧。趁着這時間,倒不如多看幾本奏摺,莫要讓那些臣子煩着朕,一看見他們囉囉嗦嗦的勸諫就不痛快。”
明知道皇帝因爲傷痛渾身不爽利,羣臣卻勸諫他不要對貢品入迷,越陷越深。這玩意兒在小國裡是禁品,沾上了很難戒掉。
偏偏皇帝爲了能壓下傷痛,越發依賴起貢品,有幾個耿直的御史一再上書勸諫,把皇帝也弄得煩了,索性把奏摺一股腦扔給封應然來處理,他倒是無事一身輕,再也不必再對着那些朝臣,看見那些厚厚十幾頁紙的勸諫。
勸什麼諫,沒見他疼得夜裡睡不着,白天也吃不下了嗎?
怕他依賴上,怎麼羣臣就不知道爲自己分憂?
沒能分憂,嘰嘰歪歪做什麼?
皇帝心裡一陣火氣,擺手道:“退下吧,七姑娘接任國師的事就這麼定了。”
他沒掩飾自己的不耐煩,太監總管心裡咯噔一跳,心知三皇子要是拼命勸諫,倒黴的就是這宮殿裡伺候的奴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