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應然踏出院門沒多久,顧青就已經回來了。
他示意蔓霜進去院子裡伺候雪春熙,轉過頭來,就見三皇子臉上溫和的淺笑早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心裡不免忐忑。
自從先帝死後,三皇子已經是儲君了,身上的氣勢不必刻意收斂,比起以往是越發凜冽逼人。
即便顧青跟着封應然的時日最長,偶爾見他冷着臉,心裡也不由嘀咕。
“讓人小心盯着雪家六姑娘,莫要出任何變故了。”
三皇子忽然沒頭沒尾交代了這句話,顧青簡直一頭霧水,答道:“殿下,屬下已經讓太醫院小心伺候,藥方也需要三位御醫看過後才能定下。就是煎藥,也得三個藥童,一人取藥,一人煎藥的時候另外一人陪同,小心謹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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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老管家見了,面上也不由古怪。
這位雪家六姑娘何德何能,讓三皇子如此另眼相看,這待遇比起封應然自己也是有過而無不及的。
顧青還曾暗搓搓地想,難不成自家殿下是愛屋及烏,生怕六姑娘沒了,七姑娘要傷心,這纔派人緊緊盯着?
“院子裡伺候的除了六姑娘身邊的以冬,還有四個大丫鬟,三個小丫鬟,兩個婆子。若是殿下覺得不夠,再讓老爹添些人?”
“不必了,太多人反倒容易手忙腳亂,如今這樣便好。”封應然聽了,微微頷首,轉頭見顧青眼底帶着疑惑,便問道:“是不是覺得奇怪,爲何我這般在意六姑娘?”
“回殿下,屬下的確有些不解。不過雪家遭了大難,七個姑娘就剩下四個。兩個在靈犀山,聽說二姑娘的身子骨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六姑娘的病是從孃胎帶出來的,身子骨一直弱,能勉強活下來也是依賴靈犀山不要錢的用名貴藥材供養着。只是之前六姑娘被四殿下用了藥,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殿下小心些也是應該的。畢竟六姑娘若是去了,七姑娘不知道要多傷心的。”
顧青輕輕嘆氣,雪家的姑娘七個姊妹就剩下一半了。
很快這一半,興許還要再少一半。
思及此,他不免同情雪春熙。
看着自家姊妹一個接一個死去,七姑娘心裡不知道有多難過。
“六姑娘有意阻攔七姑娘跟我親近,爲了達到目的,興許會不擇手段。”封應然的話不過點到即止,顧青的臉色卻變得鐵青。
“殿下,她怎麼敢……”
封應然搖搖頭,嘆道:“雪家的女子素來剛烈,國師是這樣,六姑娘也是如此。”
顧青聽了,神色凝重地應道:“屬下一定派人好好盯着六姑娘,絕不會讓她出任何差錯的。”
他原本只以爲雪丹珍的病需要好好照顧着,免得方子裡下了重藥,人就得遭罪。
如今看來,分明是擔心六姑娘尋死!
要是六姑娘在雪春熙的眼皮底下沒了,七姑娘就算不恨封應然,恐怕心裡還是惱怒的,必定會有意疏遠,甚至成爲陌路人。
顧青皺眉,不免有些頭疼。
若是防着刺客還好,他隨手就有十幾個方法。
但是要防着人尋死,卻就不好辦了。
總不能一天十二個時辰讓人守着雪丹珍,還不讓人睡了嗎?
人總有疲倦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可就要被六姑娘得逞了。
只是封應然把此事交代給他,也是信任顧青,自己就更不能搞砸。
他不可能辦得妥妥當當,自然是搬救兵了。
找到老管家,悄悄告訴他此事,老爹挑着眉聽完,摸着鬍子道:“要攔着一個想尋死的人,是怎麼都攔不住的。不過可以放心,六姑娘就算尋死,也不會想要窩囊地死去。”
顧青聽得更加心驚膽戰,難不成雪丹珍還要來個轟轟烈烈的死法?
光是想想,他就覺得頭疼欲裂:“老爹,這六姑娘究竟怎麼想的,好死不如賴活着,何必如此?”
老管家瞪了這個兒子一眼,沒好氣地道:“若是我以死相逼,不讓你娶蔓霜那丫頭,你該怎麼辦?”
顧青瞪大眼,許久才結結巴巴地道:“兒子不孝,娶不娶蔓霜都要不痛快,卻必定是要怨上老爹的。”
老管家眯起眼,還不算蠢:“要是我因此死了,你又該如何?”
顧青“呸呸”了兩聲,無奈道:“老爹就不能舉別的例子,非要咒自己嗎?”
老管家恨不能用棍子敲他腦袋,讓顧青的腦袋能靈光些,吹鬍子道:“磨蹭什麼,快回答。”
聞言,顧青暗忖半晌才慢吞吞開口道:“要是老爹真這麼沒了,當兒子的再怎麼不孝,也是不敢娶的。若是娶了,心裡難免愧疚,娶了也不會長久。”
說完,他不由一驚:“這就是六姑娘的目的,拆散三殿下和七姑娘,叫七姑娘內疚得不敢跟殿下在一起?”
老管家嘆氣,搖頭道:“真是個傻姑娘,不過我能明白,她是擔心雪家就此沒落。三殿下要是讓人取代雪家,或是撤掉了國師的位子,靈犀山多少年來受帝王護着,以後就要遭罪了。”
有皇帝護着,前任家主都能沒了。
若是沒人護着,只怕靈犀山不復以往的寧靜,很可能就此毀了,四分五裂,再不能延續下去。
雪丹珍也真是爲了雪春熙着想,不願意眼睜睜看着這個妹妹成爲雪家的罪人。
顧青聽了,嗤之以鼻道:“六姑娘未免想得太多了,三殿下憐愛七姑娘還來不及,哪裡會害她?畢竟還愛屋及烏,讓人護着靈犀山,不讓人打擾雪家的。”
這點能耐,封應然還是有的,不至於連七姑娘的孃家都護不住。
老管家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你信殿下,雪家人卻未必會信。若非幾個皇子胡鬧,雪家如今又何必這般艱難?”
顧青摸摸鼻子,也覺得幾個皇子爭權奪利就算了,還禍害到靈犀山去。
鬧得如今雪家對皇家頗有微詞,難怪對三皇子也十分不信任,甚至是懷疑他的做法有什麼玄機。
“三殿下還真冤,其他兄弟做的壞事,怎麼就算到他的頭上去了?”
“總歸是一家人,雪家謹慎些也是理所當然的。”老管家催着顧青派人盯着雪丹珍,可別真讓她做傻事,不然這爛攤子可收拾不過來。
顧青匆匆忙忙走了,老管家回到屋裡,不意外見到封應然已經等在這裡了:“老奴見過三殿下,殿下可是不放心?”
“顧青辦事素來謹慎,若是有什麼不足的,有顧叔在,我一向放心。”封應然坐在桌前,任由老管家給他斟茶。
他端着茶盞,輕輕開口道:“顧叔是不是跟六姑娘一樣,以爲我接近七姑娘的舉動別有深意?”
老管家躬着身,畢恭畢敬地答道:“老奴看着殿下長大,殿下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老奴還是能看得出來的。也就青兒這小子糊里糊塗的,勉強能替殿下分憂而已。”
封應然聽了,脣邊微彎,露出幾分苦笑來:“我想讓七姑娘一直陪着,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
這次老管家沒有開口回答,因爲他明白,面前的三皇子並不需要自己的答案。
封應然安靜地喝完一杯茶,這才起身道:“打擾顧叔許久了,我也該走了。”
他站在窗口,遠遠望向雪春熙住的院落,目光漸漸沉了下去:“我想要得到的,絕不會讓別人壞了事。”
不管是皇位,還是七姑娘,自己是志在必得!
老管家目送三皇子離開,心裡輕輕嘆氣。
這位殿下是他看着長大的,小時候吃了多少苦頭,自己也是心裡有數,對封應然頗爲憐惜。
只是從小獨自在皇宮裡生活,身邊連個能相信的人也沒有。漸漸的,等分府的時候,老管家纔再次見着三皇子,這位殿下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他表面沉默忠心,對大皇子事事順從。老管家卻也明白,三皇子胸有成竹,潛伏着等待最好的時機,然後一擊即中。
就像是在狩獵的時候,看中的獵物只需要佈置陷阱之後,等待着它們慢慢踏進去再一舉收網,這就足夠了。
三皇子因爲小時候的苦難,比任何人都要來得隱忍和耐心。
爲了捕捉這個獵物,封應然隱忍了將近二十年,等待了也有二十年。
沒有人比他更有耐心,還能如此忍辱負重。
只是這樣的封應然,卻比其他人更有執念。
比如皇位,比如雪春熙。
老管家不知道如此的三皇子步步逼近,會不會把七姑娘嚇跑。
但是封應然必定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兩人若是沒能在一起,興許就會變成一場災難。
想到這裡,老管家的眼神逐漸堅定起來。
既然這是三皇子想要的,那麼他必定拼盡一切,只爲了讓這位殿下能夠如願。
這些年來封應然失去得太多,想要的太少了。
難得有想要的,老管家又如何能看見三皇子失望難過?
即便這對雪春熙來說很可能並非是一件高興的事,甚至對封應然避之不及。
但是老管家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七姑娘只能留在宮裡,留在三皇子的身邊。
至於其他的,他只能在心裡對雪春熙說一聲對不住了。
爲了三皇子,老管家不惜犧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