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聽說芷卉來了,頗爲吃驚,只因爲她和雪幼翠這個四姐姐之間可謂從來沒有過任何來往的。
芷卉上前來,老老實實地轉述了雪幼翠的話,雪春熙不由笑道:“多謝四姐姐了,還特意讓你來跑一趟。”
聞言,芷卉臉色有些古怪,怯生生地道:“四姑娘說了,她不是有心幫七姑娘,而是不喜歡三姑娘而已……”
當然,雪幼翠的原話是不喜歡雪夜蓉假惺惺的僞善,她一個婢女自然不敢胡亂說主子的不是。
雪春熙不用想也知道雪幼翠的話到底有多難聽,讓蔓霜奉上一個錦盒:“不管如何,四姐姐也幫了我一個大忙。這是我孃親以前珍藏的孤本,雖說不是什麼難得的東西,書閣裡卻是沒有的,正好你來了,把這個送去給四姐姐瞧瞧,若是不喜歡,用來打發時間也可。”
芷卉接過錦盒,小心貼身藏好,又從淺雲居的角門離開了。
蔓霜卻有些肉疼,嘆道:“這是姑娘最喜歡的書冊,一直珍藏着,就這麼送給四姑娘好嗎?”
“沒什麼,書冊總是死物,再怎麼留在身邊,孃親也不可能活過來。再說我已經看過好幾遍了,倒背如流,繼續留着也沒什麼意思。四姐姐雖說是無心,卻也幫了大忙。她對金銀珠寶看不上,倒不如送孤本。”
雪春熙沒說的是,七個姊妹當中,雪幼翠是第一個堅持留在靈犀山的。若是哪天她真的離開了雪府,好歹雪幼翠看在孤本的份上,有什麼緊要事會特意告訴自己一聲,這就足夠了。
爲了這個萬一,只送出去區區一冊孤本,其實在雪春熙看來實在划算得緊。
雖然心裡明白,依舊有些捨不得。當初生母忤逆家主,逃離靈犀山,死後餘下的貼身東西都被扔了,唯獨這本書冊因爲遺留在書閣裡,若非她偶然發現,又看出是生母的筆跡,恐怕手邊連一點念想都沒有。
只是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她已經能夠背下來了。越是久,雪春熙越是覺得生母其實是相當了不起的人。
書冊的內頁上用小楷寫了不少心得,皆是一針見血,足見她的睿智和對卦術的天賦。很可惜紅顏凋零,唯獨留下這麼一本薄薄的冊子。
想必愛書如命的雪幼翠收到這份謝禮,必然滿意至極。
雪幼翠沒想到雪春熙手邊居然有這麼一本書,打開薄薄的書冊,沒多久就看得入了神。
直到窗外天色擦黑,芷卉輕手輕腳來點燈的時候,她這才擡起頭來,把書冊合上,難得露出幾分笑意來:“沒想到七妹妹手裡居然有這麼一本書冊,深入淺出,加上內頁的點評,寥寥幾句卻都是點睛之言。”
粗略看完一遍,她已經多有獲益,想必多看幾遍,肯定有更多的心得和領悟。
芷卉把爐子上溫着的飯食擺在桌上,雪幼翠素來都是如此,拿着書就廢寢忘食,所以嘯風閣裡總是常年備着爐子。
反正雪幼翠不挑嘴,只要不是冷飯冷菜叫她吃壞肚子,其他根本不在意。
她匆匆扒了幾口飯,胡亂填飽肚子,又揣着書冊去書房了。
芷卉收拾桌子,心下嘆氣,其他姑娘卯着勁想要被哪個皇子青睞,唯獨雪幼翠要麼躲在書閣,要麼呆在嘯風閣的書房,根本不樂意踏出一步。
這樣的主子省心得很,卻也心無大志。雖說留在雪府,或許能成爲家主。
但是雪幼翠打小就不在乎身外之物,估計以後也只能混個掛名長老,重大事情需要定奪的時候才露面,平日只會在方寸之地窩着。
雪幼翠拿着書冊很高興,也就覺得是佔了雪春熙的便宜,回頭吩咐芷卉把書閣裡那本測字的書冊徹底毀了——當然,她之前的說辭都是忽悠雪夜蓉的。即便真有這麼一本書,自己也絕不會交到雪夜蓉的手裡。
雪春熙聽說後,不由笑笑。這個四姐姐看着似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其實是膽大心細,又沒把這些放在心上罷了。只要有心,就能辦得妥妥當當,不露半點痕跡。
她等到一整天,也沒見所謂的侍從前來請罪。想着皇子身邊的侍從,身份可不簡單,哪裡會願意對一個小丫頭曲弓卑膝?
雪春熙也不勉強,家主都有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再糾纏不清,孤掌難鳴,到頭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誰知道第二天一大早,蔓霜慌慌張張把她叫醒:“姑娘,大殿下帶着那隨從過來了。”
她小臉發白,滿目驚恐,雙手還微微顫抖,不知道看見了多麼可怕的東西。
蔓霜跟在雪春熙的後頭,忍不住提醒道:“那侍從昨天應該被大殿下責罰了,樣子可不好看……”
還沒到前廳,一股子濃郁的血腥味傳來。雪春熙皺了皺眉,哪裡是不好看,簡直是快要了人命!
她踏進前廳,就看見門檻旁邊倒地不起的人。渾身血肉模糊,身上緊緊綁着荊棘,也不知道束縛了多久,一根根刺已經抹平了,只怕都滲到血肉裡面去。
雪春熙用帕子遮掩口鼻,也堵不住那血腥味撲面而來,她只得退後幾步站定,對大皇子行禮:“見過殿下,此人……”
“這就是驚擾了七姑娘的狗東西,白天聽了姑娘的話,夜裡就擅自做主跑到淺雲居來。幸好姑娘沒在偏院,不然他是早就該以死謝罪了。”大皇子不在意地掃了眼地上的人,彷彿不是侍從,而是阿貓阿狗罷了,就算死了也不能讓他皺一下眉頭。
雪春熙知道這位大殿下眉宇間滿是戾氣,卻沒想到連遮掩的功夫也不樂意,明明白白就展現到她跟前來。
究竟是這侍從擅自做主,還是大皇子私下吩咐,人都快死了,誰都不敢問,也不能問了,雪春熙只得道:“他也是對大殿下一片忠心,或許想要私下找小女子找尋解決之道,好替殿下化解劫難。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還請殿下手下留情。”
大皇子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七姑娘居然替這侍從求情?也罷,原本就是個不長眼的東西罷了,我這就讓人把他扔出靈犀山,沒得污了姑娘的住處。”
話音剛落,就有兩個孔武有力的侍從面無表情地把地上的人擡起,很快就出了淺雲居,只怕真的要扔出靈犀山。
雪府坐落在半山腰,人已經半死不活,這一扔,必死無疑。
大皇子明知如此,還刻意爲之,簡直是草菅人命。這樣的人繼承皇位,成爲新君,只怕幽國以後堪憂了。
她不覺得自己是大善人,只是侍從對大皇子忠心耿耿,回頭主子卻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他一個人的身上,還要被殺人滅口。
沒錯,大皇子非要把侍從弄死,可不就是怕他說漏了嘴,牽連到自己身上來嗎?
連身邊忠心的下僕都能下如此狠手,血肉模糊的樣子,不知道一晚上被吊起來毒打了多久,已經奄奄一息。
如此,大皇子還是不打算放過他……
她並非大善人,卻也不能真的見死不救!
雪春熙深吸了口氣,知道繼續給這個侍從求情,大皇子就越是想把人徹底抹殺,倒不如反其道而行,當下微微笑道:“難得大殿下來了,不若讓小女子給這個侍從算上一卦?”
“七姑娘怎麼對他起了興趣?”大皇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又問道:“一個死人而已,何必讓姑娘費工夫給他卜卦?”
雪春熙神色如常,指着外頭還沒被擡遠的侍從說道:“昨天爲殿下測字,是小女子魯莽了。想必殿下心裡也是半信半疑,十天如今還早。恰逢這侍從在,又是殿下親近之人,殿下難道就不想知道小女子給他卜卦的結果是真是假,是對是錯?”
大皇子果然露出幾分興致來,示意把奄奄一息的侍從又擡回了淺雲居的院子。
雪春熙爲難道:“卜卦需要時辰八字,這人半死不活,估計一時半會不能醒來。小女子這裡有一顆藥丸,能讓人在一刻鐘內清醒,只是過了半個時辰,渾身疼痛非常,這人怕是要受不住的。”
“怕什麼,問出時辰八字就足夠了。”大皇子絲毫不放在心上,反正這侍從都要死的,死前給他找點樂子,也不枉跟在自己身邊有一段時日,算得上是物盡其用了。
雪春熙看着大皇子毫不在意這個侍從的生死,只覺得心底發寒。她給蔓霜使了個眼色,淺雲居里可沒這種害人命的藥丸,倒是有兩枚救心丹,是家主賜下的。
雪府每位姑娘手裡都有兩顆,這是救命用的。用在這種時候,雪春熙說不心疼是假的,但是不救人,她心裡只怕要過意不去。
說到底,這個侍從是聽命行事,若非她衝動給大皇子測字,也不會叫他有了殺身之禍。若果就這麼死了,雪春熙是難辭其咎。
蔓霜在她身邊伺候久了,會意地微微頷首,這就去把藥丸取了一顆過來,很快塞到侍從的嘴裡。
這救心丹是入口即化,果真不到片刻,侍從就虛弱地睜開眼,滿臉驚恐地看向不遠處的大皇子。
大皇子厭惡地皺了皺眉,扭頭道:“既然人已經醒了,七姑娘也可以開始了。”
雪春熙點頭,緩步走到侍從跟前,輕聲解釋道:“大殿下讓我爲你算一卦,你只需要告訴我生辰八字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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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侍從偷偷地眨了一下眼,後者哪裡能不明白,這位雪府的七姑娘是想要把自己救下來。
侍從心裡苦笑,大皇子想要他死,他是不得不死,倒是枉費了雪春熙一片好心,當下爽快地說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不想讓她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