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來:“六姐姐該明白的,雪家姑娘素來短壽,下了山,最多不過十年。”
十年後,她或許就不在了,契約的約束卻一直都在。
要是自己死了,封應然卻不能再跟別的女人在一起,豈不是太不公平了?
原本她先走一步,留下的人必然悲傷。
若是有一個能安撫的女子出現,封應然卻因爲契約無法跟她在一起,雪春熙豈不是罪過了?
“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既有了雪家的姑娘,其他凡間的平常女子又如何能取代你,或是站在妹妹原本的位置上?”雪丹珍搖頭,冷哼道:“要是皇上答應,我也會幫妹妹寫信給二姐姐和四姐姐,讓她們默許此事。”
“六姐姐,這太強人所難了。”雪春熙不敢答應,反噬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要封應然以後日夜受此痛苦,她如何能捨得?
“願不願意,讓皇上親自定奪如何?也讓我瞧瞧,皇上對七妹妹究竟有多認真,還是嘴上說說就算了,哄着妹妹捨棄雪家,連這點代價也不願意付,那可就配不上雪家的姑娘了。”
雪丹珍不等雪春熙再說,喚來在門外伺候的以冬,去把封應然請了來。
雪春熙滿臉爲難,雪丹珍喘着氣把剛纔的話重複了一遍。
封應然聽完,毫不猶豫地道:“朕願意與七姑娘訂下契約,這一生只求她一人。”
聞言,雪春熙愕然地看向他,卻也雙頰滾燙,心底暖融融的。
雪丹珍也有些吃驚,對封應然倒是有些改觀:“皇上不多考慮幾天?好歹我還能熬上兩天,皇上三思後再做決定也不遲。”
畢竟以後要是他後悔了,契約卻是不能輕易收回的。
雪春熙也在一旁附和,勸道:“是啊,皇上不必急着答應,再深思熟慮纔好。”
她擔心封應然如今一時衝動答應下來,甚至順勢立下契約,以後想要後悔,該如何是好?
雪春熙當真不願意看見封應然被反噬的模樣,看看雪妙彤就明白,被反噬的滋味並不好受,日夜痛苦煎熬,簡直生不如死。
封應然張了張口,想說他早就不是無知小兒了,想要做什麼根本不可能沒考慮清楚就胡亂答應。
但是對上雪春熙擔憂又害怕的目光,他到底把嘴邊的話嚥了下去,順着她的話答道:“也罷,過幾天再給六姑娘答覆也未嘗不可。只是朕的回答,也不會改變就是了。”
既然雪春熙擔心他是因爲一時衝動才答應,倒不如等上幾天再立下契約,她也不必以後擔憂,在心裡留下禍患來。
聽了封應然的話,雪春熙着實鬆了口氣,生怕他真的立刻就要訂下契約。
契約不能反悔,總要想清楚纔好。
雪丹珍臉色慘白,眉宇間滿是倦意,勉強笑道:“我有些累了,就不送皇上了,在此等候皇上的回覆。”
封應然對她微微頷首,轉身就出去了。
雪春熙跟在後頭,送他到二門,卻見封應然猛地回過頭來,輕聲問道:“六姑娘瞧着似是不再死氣沉沉,七姑娘也該放下心纔是,別累着自己了。”
聽罷,她輕輕點頭,嘆道:“六姐姐是個倔強的,不留神就鑽了牛角尖,幸好如今算是勉強走出來了。”
雪春熙不由擔心,她不在雪丹珍身邊,這個六姐姐會不會沒幾天又萌生死意?
若是如此,倒是她的罪過了。
“各人有各人的選擇,七姑娘總不能替六姑娘做主。再說,七姑娘如今是國師,不可在宮外久留。我放心不下,再就是多少人對七姑娘有敵意或是想要搶走。”封應然皺了皺眉,歷代國師被送到宮裡的高塔上,一是不想在百姓面前多出現,名望比帝王還高。
另外一個緣由,便是國師這個香餑餑,有人恨着,有人巴不得搶走。
當然,因爲契約的緣故,就算搶走也沒用,暗殺倒是更多。
雪春熙瞭然地點頭,她是清楚這些的。在決定要當國師之前,這些事就不能避免:“我再陪六姐姐一會兒就回宮,皇上能多等片刻嗎?”
“好,我在馬車上等着七姑娘。”封應然藉着寬袖的遮擋,握着她的柔荑輕柔地捏了兩下便鬆手。
雪春熙臉頰緋紅,見周圍的宮人低着頭並沒有發現封應然的小動作,這才悄悄鬆口氣,轉身進去了。
等她一走,封應然嘴角的淺笑就淡了下來。
守着馬車的顧青見到封應然冷冷的神色,不由疑惑,難不成裡頭的六姑娘病得快不行了?
只是皇帝素來對七姑娘之外的人不感興趣,這是誰惹着他不痛快了?
“院子裡伺候的人太少,挑幾個手腳麻利的婆子丫鬟送過來。要機靈些,嘴巴嚴實的。”
封應然忽然交代,顧青連忙答應下來:“就讓蔓霜去挑選如何?她在雪家生活多年,對六姑娘的喜好該是十分清楚纔是。”
“也好,蔓霜總是向着她家姑娘的。”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顧青仗二摸不着頭腦。不過很多事不該問,他是不會多嘴的,一肚子疑問壓下,又奇怪道:“七姑娘這是在院子裡陪着六姑娘了?”
封應然點點頭,揹着手站在馬車前,沒有上去的意思。
雪春熙回到屋裡,見雪丹珍盯着門口,看到自己這才笑了:“還以爲七妹妹這就要跟着皇上直接走了?”
“我是得回宮,只是捨不得六姐姐,向皇上請示了,少不得多陪姐姐一刻鐘。”
雪丹珍聽了,臉色黯然:“我真是想念在靈犀山上的日子,跟七妹妹雖說不能下山,在山上卻是能隨意走動,見面也方便些。如今病着,身邊除了以冬,卻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以冬也是累得緊,我捨不得讓她總陪着我。若是七妹妹也跟我一起住,那就好了。”
雪春熙抿了抿脣,嘆了口氣道:“我又何嘗不想在這裡陪着六姐姐,只是已爲國師,便是身不由己,總要回宮去的。”
“總歸是我的身子骨不利索,不然撐上十年,就算關在高塔上也好,不至於讓七妹妹如此爲難和寂寞。”雪丹珍抓住她的手,雪春熙只感覺一陣涼意,連忙掖了掖被子。
“六姐姐的手怎的這般涼,讓以冬多送兩個手爐來?”
雪丹珍搖頭道:“不管多少手爐,這手總是暖不起來,何必麻煩?”
她又擡頭看向雪春熙,皺眉道:“七妹妹,別怪姐姐多事,我總想讓你活得自在些。”
“我明白六姐姐的心意,總歸是爲了我好。”雪春熙垂下眼簾,爲難道:“至於契約的事,還是緩緩再說。皇上剛登基,要處理的國事繁多,沒必要給他添麻煩。”
“七妹妹總是這般善良,卻也得爲自己打算纔是。”雪丹珍看着時辰差不多了,催促她道:“我也想睡了,七妹妹趕緊出發回宮,莫要讓皇上久等了。”
雪春熙點頭,承諾道:“回頭我多些出宮來看望姐姐,姐姐該多保重,這京城裡也就只有你我兩姊妹互相扶持了。”
“是,我會保重的,絕不會像之前那般任性,叫妹妹擔心了,是我的過錯。”雪丹珍拍了拍她的手背,見雪春熙一步三回頭,終究還是走了。
以冬把雪春熙送上馬車,眼看馬車出了院子,這纔回來。
還以爲雪丹珍睡着了,卻見她睜大眼盯着帳子,目光無神,以冬有些慌了:“六姑娘?”
“我沒事,把湯藥拿過來吧。”
聽了這話,以冬喜不勝收,趕緊把爐子裡的湯藥奉上,雙眼通紅:“好在七姑娘來了,總算把六姑娘勸住了。”
不然長此下去,雪丹珍可不就要丟了性命?
雪丹珍仰頭把湯藥喝下,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來:“是啊,看見七妹妹,我才發現這樣下去不行的。”
她被困在院子裡,除了每天喝湯藥,就連大門都出不了。
雪春熙成爲國師後,不但能在宮裡過着愜意的生活,又有皇帝陪伴,如今皇帝更是親自許諾願意訂下契約,陪着七妹妹一輩子。
雪丹珍閉上眼,耳邊聽着以冬輕手輕腳收去瓷碗,把珠簾放下的聲音,卻是輾轉難眠。
她早就明白自己的身子骨能撐到如今便是不容易了,願意下山來,也是想讓皇宮妙手回春的御醫開方子,好歹延緩幾年。
如今願望達成,雪丹珍卻沒多高興。
看看雪春熙,再看看自己,她只覺得這一生過得慘淡無比。
同是雪家人,以後的路卻走得截然不同。
雪丹珍也沒想到有一天,在雪家最末等,又因爲生母的關係被家主厭惡的雪春熙,有一天不但成爲國師,還能得到帝王的青睞,很可能成爲一國之母。
天下間的好事衆多,幾乎能集中在這個七妹妹的身上,還真是奇妙。
難怪大長老看不清雪春熙的命盤,因爲涉及到皇家,雪家根本就看不盡然。
她早該明白的,不牽扯到皇家,該是清清楚楚的命盤又怎會這麼多年來都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