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被封應然驚住了,哭笑不得。
明明之前才答應雪丹珍和她要多番考慮,怎麼回宮還沒一個時辰就改變主意了?
封應然見她笑着卻沒搭話,便明白雪春熙到底以爲自己是心血來潮,無奈道:“這是我早就決定的事,既然有更好的辦法,何樂而不爲?七姑娘也別擔心我會後悔,我做了決定,便絕不會後悔。”
不管是剷除其他兄弟,還是讓先帝慢慢死去,他都從來沒後悔過。
或許有人知道真相後,會指責封應然太冷血無情,連血親都不放過。
但是這些人又如何能明白,這些年來在宮裡,他在先帝和幾個兄弟面前連人都算不上?
既然他們如此待自己,封應然又何必以德報怨?
他並非聖人,生母不是自願,卻被千夫所指。
生母其實更想回到從前,可惜元國那位二皇子毀掉了她的家族,毀掉了她的家。
她一個弱女子無力反抗命運,卻拼命護着自己,只盼着封應然好歹能夠平安長大。
但是生母也心善,不願意看見封應然和先帝父子相殘,臨終前勸他放下仇恨,孝順先帝,做一個閒王,富貴一生。
封應然答應了她,卻也沒有遵從生母的遺願。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即便放棄一切,那幾個兄弟們也不會放過自己。
如此,封應然又怎能手軟?
生母從小被嬌寵着,甚少知道府外的黑暗。
被流放後又被人牙子看中,算是有驚無險地長大,到了宮裡也在暗無天日地做着苦活,身邊卻有幾個同府的丫鬟婆子護着,心裡還有着善。
可惜皇家沒有父子更沒有兄弟,封應然比生母更清楚這一點。
封應然不後悔答應臨終前的生母,轉身又毀掉這個承諾。
他也不後悔清楚掉一切血親這種障礙,最終登基爲皇。
他更不後悔把雪春熙帶下山,又看着她成爲國師。
最不後悔的,就是喜歡上這位雪家的七姑娘。
有她在,吹散了自己心底一直沉澱着的陰霾,臉上重新有了笑容。
除了生母,也就只有雪春熙能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當他是普通人來對待。
這雙異於常人的瞳色,給封應然的兒時帶來了太多的苦痛,他厭惡這雙眼睛,小時候曾一時衝動想要把眼睛挖出來。
但是在雪春熙的眼眸裡倒影着自己的身影,卻又覺得這雙眼睛沒有想像中那麼難看。
或許是因爲她眸裡的溫柔,又或許是她眼底的清澈,讓封應然沒像以前那樣厭惡這雙奇怪的瞳色。
封應然也是第一次發現,銀灰色的眼瞳也能溢出滿滿的溫柔,不再像之前那般冷硬的顏色。
“我時常想,經歷了那麼多的苦難,其實老天爺如今就在補償我,把七姑娘送到我的跟前來。”封應然眸裡含笑,握住她的柔荑輕輕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又怎能不在一起?我又如何能放開七姑娘的手,放棄這來之不易的珍寶?”
雪春熙被他緊緊盯着,面色漲紅,有些不知所措:“皇上若是跟我訂下雙向契約,那麼以後等我不在,皇上身邊就不能有別人。這對皇上來說是不公平的,畢竟我只有區區十年……”
封應然伸出手,指尖點在她柔軟的粉脣上,搖頭道:“是不是真的十年,如今你我都不清楚。爲了這個不確定的事而拒絕我,說真的我不甘心。而且除了七姑娘,我並不覺得以後還可能選擇別人。”
除了她,又有誰能與自己並肩而立?
雪春熙對上封應然認真的目光,幾乎要忍不住答應,最終還是忍下了:“此事不着急,即便不訂下契約,有生之年我也會在皇上身邊的。”
知道她這是心疼自己,封應然無奈道:“一天被七姑娘拒絕兩次,我真是有些難過。畢竟這番拒絕,我會以爲七姑娘其實是厭惡我的。”
“不,我怎會厭惡皇上,我……”喜歡兩個字被她硬生生嚥下,險些岔氣。
雪春熙急急想要解釋,看着封應然的雙眸漸漸溢出笑意來,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猛地站起身,轉頭就走。
封應然嚇了一跳,以爲把她逗弄哭了,趕緊起身追了上去。
他一把抓住雪春熙的肩膀,卻見她耳根紅透了,臉頰滿是緋色,顯然是不好意思。
順勢把她摟在懷裡,封應然的下巴擱在雪春熙頭頂的烏髮上,輕笑道:“不是厭惡,那就是喜歡了?既然兩情相悅,又不願意不離不棄,訂下契約,七姑娘就不必擔心我以後會反悔。”
又舊事重提,雪春熙無奈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封應然還真是不死心,非要訂下契約。
或許對他來說,契約比任何事都來得牢靠。
這也是小時候吃得太多苦頭,纔想要牢牢抓住想要的東西,訂下契約,便更能心安。
雪春熙心疼地輕拍着肩頭上他的大掌,嘆了口氣,就想要開口應下的時候,卻見顧青急急忙忙趕來稟報道:“皇上,元國使者不樂意呆在行宮,帶着人到宮門來了。使者裡有皇上的舅舅,屬下也是爲難。”
顧青抓着頭一臉無奈,使者裡有張熟面孔,雖然面容蒼老,眉宇間卻跟封應然有五分相似,尤其那雙異於常人的異瞳十分顯眼,他就算不相信元國皇子的鬼話,也不得不懷疑此人跟封應然之間的關係。
封應然摟着雪春熙的手臂緩緩放開,臉色逐漸冷了下來:“舅舅嗎?”
他是知道生母有一個親弟弟,年紀相差不大,只是流放被變賣分開了,沒料到居然還活着。
元國人以爲帶着他的親舅舅,就能肆無忌憚了嗎?
“帶他們進宮來,朕倒要看看,元國究竟想要玩什麼花樣!”
封應然冷冷說着,又低下頭道:“七姑娘是陪朕一起去見一見,還是在這裡等着?”
“自然是跟着皇上,瞧瞧元國究竟怎樣的厚顏無恥。”雪春熙滿臉氣憤,知道元國人帶着封應然的親人,沒料到居然會是他的親舅舅。
除了生母之外難得的親人還在,難保封應然會於心不忍。
元國使者帶着人來,真是用心險惡。
雪春熙說什麼都要陪在封應然身邊,起碼在他難過的時候,還有自己在。
封應然笑笑,知道她必然會跟着,並沒有多少意外,只覺得心裡暖暖的:“放心,我不會被元國人牽着鼻子走的。”
想要從他這裡佔便宜,也得自己答應纔是!
兩人到達前殿,遠遠就聽見一陣喧鬧聲。
雪春熙皺了皺眉頭,元國人還真是囂張,居然敢在皇宮裡喧囂?
封應然心下了然,在殿門前停下腳步,自有太監尖着嗓子通報道:“皇上駕臨,國師駕臨——”
殿內陡然一靜,元國人轉過身,就見一身金黃龍袍的封應然緩步走來。
銀灰色的雙眸冰冰冷冷的,絲毫沒向他們瞥一眼,帶着雪春熙徑直走向上首落座。
他緩緩坐下後,這才居高臨下正色面前這些元國使者:“急着進宮來見朕,究竟所爲何事?”
元國皇子在下首,只覺得被封應然羞辱了。
一上一下,他被封應然俯視着,猶如螻蟻。一如以往自己俯視着伺候的奴才一樣,簡直沒把人放在眼內。
深吸了口氣,他心知此時不是撕破臉鬧翻的時候,壓下火氣冷聲說到:“顧將軍送我等去行宮,卻沒提什麼時候面見皇上。如此擅自做主,我等不服,便直接進宮來討要個說法。”
雪春熙瞥了這位元國皇子一眼,容貌清俊,五官輪廓深,是位美男子。
只是一張口,這話就不怎麼動聽了。
不過是想要擅自闖進宮來見封應然一面,怎麼就把過錯推到顧青身上,以此作爲藉口?
封應然一聽,扯着嘴角笑了,只是帶着幾分譏笑:“顧青的意思,正是朕的意思。大殿下居然會認爲顧青善作主張,倒是好笑得緊。朕的跟前,誰敢擅自做主?”
元國皇子聽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心下認爲封應然在譏笑自己。
他在國內,因爲皇后擅自做主,給自己娶了一個高門貴女做王妃。明明心儀的是別的女子,卻因爲皇后從中作梗,心上人嫁作他人婦。
這事讓人惱火得很,元國皇子不敢對皇后做什麼,對皇后身邊獻計的太監找了個藉口狠狠發作了一番。
做得如此隱晦,除了皇后和他,沒別的人能知曉纔對,封應然是如何知道的?
思及此,元國皇子不由暗暗心驚,對封應然的看法有所轉變。
原本以爲封應然不過是撞了大運氣,因爲其他三個兄弟都死了,老皇帝也病死了,這才撿了便宜做了皇帝。
如今看來,那幾位皇子和老皇帝的死,興許跟他脫不開關係。
若是如此,封應然倒是個難纏的對手了,又或者是自己多想了?
不管如何,元國皇子不敢看輕封應然,笑道:“我向顧將軍提及,皇上的舅舅好不容易輾轉找到,這邊急急忙忙送過來,好叫皇上能跟親人團聚。只是顧將軍未曾向皇上說起,又對皇上的舅舅沒什麼好臉色。如此下屬,我不得不多想是不是忤逆了皇上的意思。”
言下之意,顧青怠慢了封應然的親舅舅,難道就不該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