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的傷口在小腹,御醫不好讓她寬衣解帶,只得把太醫院的一個伺醫宮女叫了過來。
她回到偏殿脫掉外衫和褻衣,露出沾血的肚兜來。
宮女小心翼翼剪開肚兜,露出不到拇指大的傷口,終於鬆了口氣道:“國師大人,傷口不深,敷藥後不能沾水,半月就能恢復。”
“有勞了,”雪春熙點點頭,知道傷口這麼小是因爲封應然抓住了刀刃。
想到他右手的傷勢,雪春熙就止不住的焦躁。
催着宮女敷好藥,她換了一件乾淨的衣裙便匆匆回到隔壁的前殿。
御醫已經替封應然敷藥包紮好,見雪春熙過來,連忙行禮道:“國師大人,皇上的傷口看着可怕,只是皮肉傷而已,敷藥後小心些莫要讓傷口裂開,漸漸就能復原。”
聞言,雪春熙並沒有鬆口氣,皺着眉頭看向封應然包紮好的右手,嘆息道:“皇上打算怎麼處置此事?”
元國皇子把人送進宮來,未必不清楚老叟身上帶着匕首。
老叟究竟想做什麼,元國皇子說不知情,就連雪春熙也是不相信的。
封應然笑笑,揮手示意御醫和伺候的宮人都退了出去,這纔看向她問道:“國師身上的傷勢無礙吧?”
“多得皇上擋了匕首,只是小傷。”雪春熙說罷,抿了抿脣,眼底似是有些愧疚:“若是我早些卜卦,指不定能阻止此事,就不會讓皇上受傷了……”
“受傷而已,這點小傷我還沒放在眼內。小時候吃的苦頭多,皮糙肉厚,國師很不必擔心。”封應然的左手擡起,握住了她的柔荑。
雪春熙不敢動,任由封應然牽着自己在一旁坐下:“再說,明明是我讓國師不再卜卦的,國師不必內疚。”
“皇上,此事明明能夠避免,以後不如還是讓我繼續卜卦……”
沒等她說完,就被封應然打斷了:“人不可能沒有一絲一毫的災禍,總不能事事都要讓國師來操心,國師單薄的身子如何能承受得了?對我來說,國師的身子骨比什麼事都來得重要。”
甚至比起他的性命還來得重要嗎?
雪春熙垂下眼簾,猜到封應然未盡的話,心裡頭有種說不出的灼熱。
說不感動是假的,只是剛纔那一瞬間看見封應然用手握住刀刃,她就心如刀割。
思及此,雪春熙輕輕嘆氣道:“皇上下回可不能再如何魯莽了,如今這手傷得厲害,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恢復,讓皇上誤事了。”
封應然不以爲然,擺擺手道:“國師言重了,剿匪的時候比這更嚴重的傷勢也是有過的。不過手傷了,確實諸多不便。尤其批閱奏摺,總不好讓宮人在身邊幫忙。”
畢竟不是外人能看的東西,就算是宮人,他也未必能夠全然相信不是別人的釘子。
見他爲難,雪春熙遲疑道:“若是皇上不介意,我替皇上整理奏摺?”
封應然一聽,笑道:“那是再好不過了,我信得過國師,有國師幫忙,沒什麼好擔心的。”
他毫不猶豫一口應下,又道:“只整理還不夠,要國師多費心了。”
雪春熙點頭,即便封應然說不是她的責任,卻是因爲自己大意的緣故,能幫得上忙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封應然說的“費心”,還真的足夠讓她費心的。
看着一桌滿滿的奏摺,還有宮人送上的硃砂和毛筆,封應然笑吟吟地看向自己。
雪春熙揉了揉額角,無奈道:“皇上,此事不合規矩。”
國師理應不摻和任何政事,幫忙整理奏摺已經算是逾越了,誰知道封應然更大膽,直接讓她來執筆勾畫。
大臣熟悉封應然的筆跡,陡然換了人,哪能看不出來?
“朝臣也明白我如今受傷拿不了筆,又信不過其他人,讓國師幫忙算是理所當然的事,如何會有異議?”就算有異議,封應然也會壓下去就是了。
他的話說到這個份上,雪春熙也只能硬着頭皮接下了,誰讓她之前主動要求幫忙的?
她看着封應然之前龍飛鳳舞的字跡,再低頭看着字跡小心翼翼模仿的一個“閱”字,只覺得天差地別。
雪春熙嘆氣,再怎麼模仿都不可能相似,倒不如直接用上她的字跡。
反正大臣們一個個都是人精,肯定能看得出來,她也就不折騰了。
至於之後的反應,究竟是怒而上奏摺痛斥封應然不該讓她一個國師還是女子來插手政事,還是氣得在早朝要撞柱子,都跟自己沒關係了。
在雪春熙的心裡,封應然估計能把朝臣都擺平的。
於是她心安理得打開奏摺看一遍,重要的放在左邊,不重要的放右邊。
這是封應然吩咐的,人命關天的先看,歌頌的彈劾的可以扔右邊以後慢慢來。
只是封應然看了一會就揉眼睛,雪春熙連忙抓住他的手道:“皇上小心,莫要讓傷口裂開了。”
他習慣擡起右手,雪春熙看得心驚膽戰。
封應然搖頭,無奈道:“國師太操心了,我不過覺得眼睛有些刺疼。”
雪春熙心疼他道:“皇上看得累了,不如我把奏摺念給皇上聽?”
這話剛出口,她就有些後悔了。
自己看奏摺已經是越軌,如今居然要一本接一本地念,若是門外有什麼人聽了去,也是一樁麻煩事。
沒等雪春熙再開口,封應然雙眼微亮,笑道:“國師貼心,就這麼辦。”
她扭頭看了眼門外,想着能留在這裡貼身伺候的宮人應該都是封應然的心腹,估計不會出什麼大事,這才拾起一本奏摺慢吞吞唸了起來。
封應然則是一手撐在下巴,看着雪春熙,耳邊是她刻意放慢的柔和聲音,銀灰色的雙眸也漸漸變得溫柔如水。
一個念一個聽,不知不覺半天就過去了。
厚厚的一疊奏摺終於看完,雪春熙念得嘴巴有點幹,想着那麼多的奏摺每天都是封應然一個人看完的,頓覺做皇帝也沒那麼輕鬆。
光是這天下的政事就多如牛毛,還有各種亂七八糟的瑣事。
比如哪家大臣的彈劾,比如哪個地方出了天災人禍,比如地方上官員的外放和述職事宜。
尤其重要的是元國使者還在行宮住着,雪春熙問過一次後,封應然並沒有回答,她就沒再追問了。
說到底是封應然的親舅舅,要怎麼處置是他自己拿主意的事,雪春熙沒打算刨根問底。
而且封應然心裡不好受,這親舅舅不管是處置了還是不處置,肯定都不痛快。
雪春熙不愛多管閒事,自然是緊着封應然來的。
封應然一臉雲淡風輕,這一天又只顧着處理政事,回頭兩人用了午飯又歇息了一會,他就提出讓雪春熙念一念遊記來打發時間。
估計雪春熙念得好聽,封應然有點上癮了。
雪春熙自然不會拒絕他難得的要求,老老實實挑了一本不錯的遊記唸了起來,兩人在殿內頓時和樂融融。
宮外的元國皇子卻是有些坐不住了,他知道那老叟是個心胸狹窄的,卻沒想到居然當場就發作了。
還是帶着刀刃直接刺向封應然,聽說是被國師擋了一下,這纔沒立刻送命。
不過御林軍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行宮也被封鎖起來,問誰都不再吭聲,只說御醫都趕到封應然的寢殿裡了,大有一副新帝若是因此死了,元國這些使者也必定不能好過的神色,身上的戾氣叫元國皇子心裡膽怯。
總不會就這麼死了,封應然命硬得很,沒見剿匪多次,多兇狠的盜匪都拿他沒辦法?
怎麼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叟,就能接近封應然,還給了他一刀?
原本的計劃該是這老叟激怒了新帝,然後封應然不留神弄死了親舅舅,元國皇子就有機會大做文章了。
如今忽然反了過來,簡直讓元國皇子目瞪口呆。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他狠狠砸了手上的茶杯,只覺得這次出行實在諸事不利!
“是誰惹得皇兄這般不高興?”一個嬌柔的聲音響起,元國皇子回頭看見玉河公主,臉上的怒氣這才消了幾分:“皇妹怎麼來了,不在房間裡歇着?”
聽說老叟刺殺新帝失敗,被人送到午門車裂了,玉河公主也有些坐不住的。
明明已經計劃好了,卻功虧一簣,不說元國皇子心情不好,就連她也有些受不住。
“皇兄,妹妹聽說老叟對新帝不敬,被送去車裂了,新帝真夠狠心的,唯一的親舅舅呢。”
元國皇子扯了扯嘴角,他原本也是這麼想的。
如今卻覺得一切已經不在掌握之中,心底不免煩躁:“新帝高大勇猛,又有一身武藝,居然被一個腿腳不靈活的老叟給刺傷了,還真是丟人……”
話剛出口,他一愣,轉而皺眉道:“不對啊,就算新帝的武藝是虛的,年輕高大,怎的會被一個老者傷着?”
這分明就是陷阱,還是針對元國的陰謀!
元國皇子豁然起身,扭頭對玉河公主說道:“看來新帝早有準備,就連國師都算計進來了!”
玉河公主大吃一驚,秀麗的面容上卻有着幾分茫然和不解:“皇兄的話,妹妹怎麼沒明白?”
該是元國算計封應然纔是,怎麼到頭來反倒被新帝給算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