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春熙第二天一早正打算去引嫣樓看望雪丹珍,就見以冬慌慌張張過來,不由急了:“怎麼,六姐姐病得厲害了?可去請郎中了,怎麼跑到我這裡來?”
以冬喘了口氣,搖頭道:“六姑娘沒有大礙,歇了一晚,臉色好看多了。只是姑娘剛得到消息,有一位皇子上山來了,特意叫奴婢來知會七姑娘。”
聞言,雪春熙一愣,知道這個偏遠的淺雲居肯定得不到消息,點頭道:“替我多謝六姐姐,不知道是哪一位皇子?”
以冬也搖頭:“奴婢也不清楚,馬車上有皇家的標記,府裡又忙碌起來準備迎接,這才急急忙忙跑過來。”
她面色緋紅,顯然一路急急忙忙跑過來。
雪春熙好笑,示意蔓霜塞給以冬一個荷包:“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拿着玩就好,多得你特意過來告訴我一聲,不然我就要錯過了。趕緊回去,扶着六姐姐出來到府門迎接,別怠慢了貴客。”
以冬脆生生應了一聲,又回頭匆匆忙忙跑遠了。
雪春熙無奈,見以冬裙襬溼透了,鞋子只怕也沾着雪水,卻是渾然不知的模樣,回頭怕是要凍傷了:“我櫃子裡還有一瓶雪花膏,等會拿上送去給以冬。”
蔓霜面露爲難,猶豫道:“七姑娘,這瓶膏藥是去年剩下的,若是送了人,姑娘可怎麼辦?”
下人雖說不敢剋扣淺雲居的吃食穿戴,但是平常不用的小東西卻是故意落下了。這麼一瓶雪花膏,還是雪春熙花費了一個月的月錢,這才高價從管家手裡買來的。
就這麼送給了以冬,冬天這纔開始,每年的銀炭都不夠,每每到了融雪的時候,淺雲居已經沒了,雪春熙的身上總是會長凍瘡。
不管怎麼剩,這雪花膏總是不能省下的。
一個月的月錢看着不多,但是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加起來卻是不小的花費,更別提是平日上下打點也缺不得,雪春熙手上沒多少餘錢,再買一瓶卻是不夠的。
“不妨事,今年跟往年不同,雪花膏必然有人送來。”雪春熙卻是篤定地笑笑,以往幾年她只要沒凍死了,家主是不管的。只是長凍瘡罷了,熬過去就是。
可是今年國師候選提早,她好歹也算是七個雪府姑娘之一,就算沒選上,帶出去卻是滿手的凍瘡,家主的臉面卻是不好看了。
如此,底下人素來慣會看眼色的,哪裡敢在這節骨眼上跟家主作對,自然是乖乖把雪花膏送來。
聽得自家姑娘如此肯定,蔓霜再沒說什麼,把餘下的那瓶雪花膏收好,打算等會偷偷塞給以冬。
冰天雪地的,以冬連傘都沒打,就爲了趕緊知會雪春熙,光是這份急切,就叫蔓霜心裡暖暖的,自然不想讓她凍傷了。
雪春熙帶着蔓霜還沒走到引嫣樓,就見以冬獨自一人等在岔路上,看見她連忙上前:“六姐姐呢?”
以冬搖頭,小聲道:“六姑娘讓奴婢去打聽了,來的是三皇子,便不打算出門,叫奴婢守在這裡,叫七姑娘也別過去了。”
“三皇子?”雪春熙一怔,昨天聽說皇上有三位皇子,分別是大皇子、二皇子和四皇子,卻沒有人提起這位三皇子,以爲三皇子早就夭折了,雖說佔了皇家的排行,卻未必能成人。
如今三皇子突然冒出來了,那麼三位皇子可不就變成四位皇子了?
沒想到來的不是大皇子也不是二皇子,更不是四皇子,偏偏是這位三皇子?
雪春熙若有所思,半晌纔開口道:“三皇子到底是貴人,總不好不出門迎着。”
雪丹珍還能以身體抱恙不能出門爲藉口,她卻是不能夠的,若是被其他姊妹抓住了把柄,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七姑娘不必擔心,其他幾位姑娘也不曾出來迎接。”以冬四處張望,這裡鮮少有人經過,還是以防萬一爲好,這才壓低聲線說道:“據說這位三皇子的生母,出身不怎麼光彩。前頭的門房婆子看了一眼,嚇得險些暈過去,說三皇子的眼睛眸色異於常人,跟妖怪一樣可怕。”
聞言,雪春熙險些笑出來:“以冬又不是不知道,門房那口子最是碎嘴,平日就喜歡胡扯,哪裡能真信了她的話?”
不過其他六個姊妹都沒有出門相迎,唯獨她過去,倒也太扎眼了一些。
思及此,雪春熙點頭道:“那我回淺雲居去了,你也趕緊回去伺候六姐姐。”
蔓霜連忙把懷裡揣着的雪花膏塞給以冬,低聲叮囑她回去就得擦上,免得第二天就要凍傷了。
以冬感激地笑笑,帶着膏藥急急走了。
兩人正往回走,可惜淺雲居離得遠,穿過迴廊的時候,碰巧遇上一行人。領頭的便是家主跟前的心腹管家,正領着人往前走,臉上帶着恰如其分的淺笑。
她的身後是一位錦衣男子,高大俊美,烏髮玉冠,只擡起頭看過來的時候,一雙銀灰色的眼眸尤爲突兀。
蔓霜嚇了一跳,短促的驚呼了一聲。
她們原本站在角落,沒留意便看不出來,被蔓霜這麼一叫,倒是被管家發現了。
她皺了皺眉頭,早就讓下人攔着各個姑娘,只怕底下人躲懶,忘了告訴這位被遺忘在角落的七姑娘,於是客氣道:“來人,送七姑娘回淺雲居去。”
這時候碰上,可不是什麼好事。家主並不看好這位三皇子,出身低微,是皇帝的恥辱和禁忌,從小就丟在冷宮裡長大,分封出府也選的是偏遠的位子,幾年來皇帝也沒召見他一次。
若非這回國師挑選,所有皇家子弟都必須參加,皇帝也不會想起他來。
雪春熙之前就聽說了三皇子一雙眼眸異於常人,如今一看居然是淺淺的銀灰色,實在少見。她猜測着三皇子的生母估計是色目人,也只有色目人的眼瞳會有如此不一樣的瞳色。
她低頭恭謹地行禮,就打算聽管家的吩咐回去,免得攙和到這裡來。
家主顯然是不待見封應然,不然身爲皇子,家主居然不是親自招待,而是派了跟前的管家領着,實在有些不怎麼重視。
封應然彷彿渾然不知,又或許知道了也不在意,畢竟他的身份尷尬,不管在宮裡還是在外頭也是如此,興許已經習慣了。
“這位是雪府的七姑娘?既然偶遇,便是緣分,管家不妨請她領着我四處看看?”他忽然開口,聲音彷彿讓人沐浴春風般柔和,似乎帶着不經意的笑意。
管家面露爲難,家主一再叮囑,不能讓府上任何一位姑娘跟這個三皇子接觸。只是七姑娘並非家主看重的幾位,不會耽誤了大事,倒也無妨。
如此,她勉強點頭道:“也好,只是七姑娘年紀小,跟殿下孤男寡女倒也不妥,不如讓幾個丫鬟婆子跟着,在府裡的花園走一走。”
言下之意,這管家是不打算奉陪了。她也瞧不上這位三皇子,瞳色不同,看着就滲人,如此奇怪的眸色,以後也難登帝位,沒必要親近巴結,陪着走了一路簡直是浪費她的時間。
封應然不在意地頷首,管家便行禮後率先離開了。
雪春熙有些無語,這管家走得倒痛快,顯然對三皇子有所看輕。不管出身如何,到底是皇子,管家不會太怠慢了一些?
她急忙上前站定,指着前頭道:“花園裡有一處閣樓,倒也清淨。外面天寒地凍的,遠遠在閣樓裡賞花品茶,也是愜意,殿下以爲如何?”
自己的出身在雪府也被人詬病,雪春熙對這位三皇子倒也沒有多少看輕,反而有些同病相憐。畢竟在她看來,出身如何是天定的,自己無法選擇。以後會如何,卻要依靠雙手去努力,比別人或許要艱難些,卻不是不能成爲人上人。
只憑着出身來評判一個人能不能成事,未免視野太狹窄了一些。
封應然欣然應下,看向雪春熙的目光裡帶着興味:“七姑娘似乎不怎麼害怕我?”
雪春熙見丫鬟婆子遠遠躲在後頭,顯然是在害怕他,皺眉道:“殿下跟我們沒什麼不同,照樣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又不會吃人,沒什麼好害怕的。”
她讓蔓霜去跟管家討要了一罐銀山毛尖,託了三皇子的福,自己才能借光喝上一壺好茶。
家主生怕姑娘們玩物喪志,除了必要的東西,其他一概是不會多給的。
當然,除了雪元香這個侄女,是有求必應。再就是雪妙彤,因爲得家主的重視,要什麼,管家是不敢不給的。
至於其他人,雪夜蓉自有手段能討要到,雪易煙能借着二姐姐的光,四姐姐總是在書閣和院子裡呆着,從來不在乎這些,唯獨雪丹珍和她要艱難些了。
雪丹珍身子骨不好,一直富養着,底下人也不敢太爲難她,免得把人弄死了,家主斷不會客氣。
雪春熙既沒銀錢,又沒人脈,就要可憐得多了。
她珍而重之地親手泡了一壺茶,斟滿兩杯後,看着三皇子喝了一口,這才趕端起自己的抿了抿,只覺得脣齒生香,不由愜意得眯了眯眼。
封應然嘴角一彎,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這位雪府的七姑娘端着一杯銀山毛尖,一臉滿足,小口小口地抿着,彷彿喝的不是茶,而是瓊漿玉露,倒是有趣得很。
閣樓裡鋪着厚厚的純白色波斯毯子,一直燒着地龍,即便開着窗,也沒覺得太冷。窗外大片的梅花在冷冬裡開得正盛,品着茶,吃着點心,賞着花,雪春熙愜意得險些忘記身邊這位貴人。
封應然卻不經意開口道:“可否請七姑娘給我算上一卦,好知道吉凶?”
雪春熙一愣,爲難道:“我的卦術不如幾位姐姐,殿下怕是要失望了。”
“無妨,不過算一算,求個心安罷了。”他言下之意,對卦術並非全然相信。
雪春熙聽着,倒是有意思,哪個來雪府不是誠心求一卦,滿心惶恐和忐忑?
唯獨這位三皇子,對卦術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