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閉上眼,想到他不過對封應然的態度和緩了兩分,大皇子就如此作爲。
他原本想着讓長子慢慢向封應然學習,然後長大成熟起來。
如今看着,卻是誤入歧途,鑽了牛角尖。
大皇子以爲把四皇子殺掉,嫁禍給三皇子,一石二鳥把兩個弟弟都清理了,皇位就是屬於他的嗎?
皇帝病弱年邁,卻還沒死,大皇子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取代他?
他重新睜開眼,目光如電,從小放在身邊精心養大的長子,實在讓自己太失望了。
自己首先是帝王,然後纔是父親,大皇子顯然已經碰觸了他身爲皇帝的逆鱗!
帝王臥榻之前豈容他人安睡,大皇子這番作爲讓皇帝不由起了殺心!
大皇子低着頭,沒能察覺到皇帝眼底的殺意,只是皇帝沒按照自己所想立刻定封應然的罪責,叫他心下不安。
“父皇,兒臣……”
皇帝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此事不忙,還是等回宮再說。”
他心裡交戰,一邊是憐惜長子早早失去生母,一邊是長子覬覦帝位。
大皇子比誰都明白,封應然沒有登頂的資格,如今除去另外兩個弟弟,他就是唯一的繼承人。
真是打得好算盤,偏偏封應然卻比他魔高一丈。
大聲嚷嚷的所有人都聽見,皇帝想私下處置都不行了。
封應然一個字沒說,直接負荊請罪,大皇子卻是不停開口。
說多錯多,顯然大皇子沒想過禍從口出。說得越多,破綻只會更多。
大皇子一驚,回宮再算?
皇帝這是捨不得封應然,真的開始偏向他了?
若是以前,大皇子只要隨便告狀,皇帝必定懲罰三弟,從來不多問。
如今怎麼突然變了,讓大皇子心下起了危機:“父皇,此事不盡快處置,人心惶惶,怕是不妥。”
“不妥?那你打算怎麼辦,直接定了三兒的罪?”皇帝冷冷一笑,又問道:“你說是三兒跟四兒見面後,四兒就死了。但是誰看見三兒動手了,四兒是在見到他之後死,還是之前死的,誰又知道?”
大皇子被問得啞口無言,若說四皇子是在見封應然之後死的,但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若果有派侍衛守着,怎會讓封應然輕易得手?
沒有侍衛在,他難道有千里眼能夠知曉?
思及此,大皇子的額頭冷汗連連,卻也有些心驚。
皇帝這是打算幫着封應然撇清干係,不打算問罪嗎?
他硬着頭皮繼續開口道:“父皇,此事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皇帝心裡多了幾分怒意,他一再想把此事平息,拖上一拖,最後讓侍衛守口如瓶,對外說四皇子突然暴病而亡,遮掩過去便是了。
大皇子卻不依不饒,非要把此事嫁禍到封應然身上去。
若是再順着他的意思,豈不是助漲了大皇子的氣焰,下一次會不會想要對自己動手?
皇帝有心揭過去,可惜大皇子不領情,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客氣了:“三兒知錯,負荊請罪,你也跟着他在外頭跪着吧。”
聞言,大皇子大吃一驚,沒想到皇帝居然會真的罰他,結結巴巴道:“父皇……”
“怎麼,剛纔不是說你也有錯,三兒負荊請罪,認錯頗有誠意,換作你就不樂意了?”
皇帝這樣反問,大皇子拒絕的話到了嘴邊也只能嚥下去。
剛纔他是以退爲進,篤定皇帝必然不會罰自己,誰知道居然鬧得如此進退爲難的局面?
大皇子嚥下滿嘴的苦澀,話之前已經說出口,猶如潑出去的水根本收不回來。
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讓三兒起來,傷口上藥,換一身乾淨衣衫歇着。”皇帝吩咐完侍從,起身道:“三兒剛纔跪了多久,你就跪多久。”
交代完,皇帝徑直回去歇下了。
侍從一臉無奈,只低着頭在一旁等着大皇子出去跪着,壓根不敢催一句,生怕大皇子不高興遷怒於他。
大皇子面無表情地起身出了馬車,在衆目睽睽之下示意封應然把背上的荊棘摘下來給他:“父皇開口,兒臣不敢不從。三弟有錯,我亦然,理應受罰。”
封應然茫茫然站起身,侍從摘下他揹着的荊棘,換到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脫下外袍不由哆嗦了一下,他的身子骨比不上封應然,練武也是馬馬虎虎的,內力沒練出多少,大雪天冷得刺骨,荊棘背起來,斷刺就刮傷了白嫩的肌膚,比起封應然後背傷得更厲害。
封應然渾身上下就沒幾塊好肉,大大小小的傷口都是舊傷。
反觀大皇子皮膚白皙如女子,一看就是沒吃過什麼苦頭。
他咬牙忍耐,侍從已經催促封應然回去上藥,免得留在這裡看大皇子受罰,讓後者不痛快。
封應然隨意披上外袍,滿臉感激道:“多謝大哥替弟弟求情,若非如此,父皇怎會輕易饒恕弟弟?”
他千恩萬謝地拱拱手,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大皇子給堵得臉色通紅,恨不能破口大罵。原本他是想要完全摘出去的,誰知道最後卻要留在這裡受罪?
他擡起頭,面無表情地問侍從:“剛纔三弟跪了多久?”
侍從低眉順目地答道:“回大殿下,三殿下在此足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
大皇子一愣,想到自己知道封應然跪在馬車前請罪,打算讓他多跪一段時間纔去見父皇,爲他求情之餘替自己摘出去。
誰知道他之前是打算看好戲,如今自己卻讓封應然看笑話了?
侍從見大皇子的神色陰沉不定,最後幾步隱沒在陰影裡,生怕被他記恨着。
其他侍衛眼觀鼻鼻觀心,說什麼都不往這邊看一眼,生怕惹怒了大皇子。
大皇子硬生生跪了半個時辰,還以爲皇帝必定會心軟,跪一刻鐘意思意思就算了,所以也沒求饒,硬撐着跪了又跪。
夜裡月色不錯,也沒再下雪。可是膝蓋跪在雪地裡早就冷得麻了,毫無知覺。
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跪了多久,只咬牙挺着,等待皇帝派人出來扶起自己。
誰知道等了又等,卻沒聽到馬車裡有聲響,父皇睡下了?
是了,父皇被四弟挾持後身子骨便有些不好了,滿臉倦容,剛纔被吵醒後再去睡,估計很快就睡過去了。
伺候的人不敢叫醒他,所以自己真要跪足半個時辰?
大皇子瞥了侍從一眼,後者只低着頭不吭聲,顯然不敢違抗皇命。
他挪了挪膝蓋,冷得冷色發白。
擡頭看向封應然的馬車,這個三弟也沒再回來,果然是在看自己的笑話嗎?
大皇子越想越是憤恨,直到半個時辰夠了,侍從上前來扶,他一把推開侍從,踉蹌着又再次摔倒在雪地裡。
侍從爲難,示意侍衛上前扶起大皇子,幾乎是架着他離開。
大皇子雙腿早就沒了感覺,雖然想要自己走,奈何根本站不穩。
回到馬車上,雪元香早就準備好一盆雪水,沾溼了帕子給他擦拭凍紅的膝蓋,卻被大皇子拍開了:“讓人燒熱水來,我要泡澡。”
他冷得渾身哆嗦,雪元香居然用雪水給自己擦拭,根本沒眼力勁。
雪元香丟下帕子,大皇子不領情,她也不必好心了。
其中一個侍衛只得開口幫雪元香道:“大殿下,凍傷了最好先用雪水擦拭……”
大皇子根本聽不進去,惡狠狠地盯着他道:“怎麼,我要燒一桶熱水而已,你們就推三推四的,不把我放在眼內了?要不要我去見父皇,親自問一問?”
話說到這個份上,侍衛再不敢開口,只能吩咐粗使小廝燒一桶熱水。卻又擔心會壞事,千叮萬囑水不能燒得太熱。
粗使小廝聽說後小心注意柴火,燒了溫水送來。
大皇子手一碰水,還帶着涼意,一腳就踢翻了,冷着臉道:“連燒水都不會,我還留着你們有何用?”
粗使小廝嚇得連忙跪下,直到再次燒了一桶熱水來,大皇子滿意了,這才放小廝離開。
小廝跪得雙腳都凍紅了,踉踉蹌蹌着逃得遠遠的。
大皇子把雪元香打發出去,脫掉衣袍跳進熱水裡,卻是一聲慘叫。
凍傷的雙腿碰到滾燙的熱水,身上是暖和了,腿上卻是一搓就掉下皮肉來,疼得他慘叫連連。
他終於明白雪元香爲何率先打來雪水,侍衛也一再阻攔,原來如此。
只是他們明明知情,卻沒有繼續勸阻,分明就是敷衍了事,欺自己不清楚此事!
大皇子被侍衛從浴桶裡擡出來,雙腿已經隱約見骨。
有急忙請御醫的,也有去稟報皇上的,想着一夜怕是無法消停了。
聽見大皇子的慘叫,雪春熙並不意外,看向雪元香道:“大殿下總是如此剛愎自用,從來不接受別人的好意。”
言下之意,他弄得現在這個模樣,分明是活該!
“只是大殿下的心胸,恐怕會遷怒到大姐身上來。”
雪元香不怎麼在乎,搖頭道:“我已經勸阻過了,大殿下不願意聽,還責罰了粗使小廝。皇上是明事理的人,絕不會對我怎麼樣。”
大皇子咎由自取,聽不進別人的話,分明就不是一個明君。
皇帝對大皇子已經開始失望了,又一再對自己的兄弟下手,覬覦皇位,皇帝對這個長子估計也忍耐不了多久。
雪元香不由瞥了眼一旁閉目養神的封應然,大皇子原本沒那麼心急,如今就像瘋了一樣,這位三皇子真的不知情,還是順水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