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刻鐘,就像是一個時辰般難耐。
雪春熙尚未聽見響聲,就見封應然手一揮,周圍的侍衛立刻小心藏匿起來。
顯然等待已久的車隊來了,封應然退後,緊緊盯着前方。
等雪春熙聽到雷鳴般的馬蹄聲的時候,已經能隱約看見遠處的塵土飛揚。
“七姑娘在此處等着,顧青在後頭包抄,這裡會留下二十個侍衛保護姑娘。”封應然匆匆交代完,翻身上馬,舉起手裡的佩劍:“聽命,護駕——”
士兵跟着高呼一聲,紛紛從藏身的灌叢跳出來。
後頭的追兵大驚失色,看見領頭的封應然,有人高叫着撤退。
不過封應然早有準備,顧青帶人在後麪包抄,讓歹人根本逃脫不得。
防止他們自盡,顧青眼明手快把人打暈,一個不夠,足足四五個才停了手,拖到灌叢裡五花大綁。
藏在灌叢裡的親衛偷偷帶走兩人,餘下的沒理會,迅速離開了。
封應然眼看歹人殺得差不多了,這才拍馬上前,在馬車前跪下行禮:“兒臣救駕來遲,還請父皇責罰。”
“三弟來得還真是及時,早做什麼去了,這時候纔來?兩位將軍早就兩天前出發護駕,三弟在營地裡磨磨蹭蹭到這時候纔來,莫不是等兩位將軍把歹人殺盡,再不費吹灰之力來摘果實?”大皇子譏諷的聲音從馬車裡傳來,他腿上受傷,不能下馬車,更別說是對敵了,憋屈得要命。
這時候封應然撞上來,他不把一腔憤怒發泄在這個弟弟身上,還能如何?
“兩位將軍身經百戰,必然能護得父皇周全。只是將軍倉促離開京中,底下的士兵受傷不少,又不忍丟下衆人,兒臣便讓他們休整兩天,這纔來助將軍一臂之力。”封應然沒有居功,字裡行間把功勞都放在兩位將軍身上。
大皇子不依不饒地冷笑道:“老弱病殘,這樣的士兵還要來做什麼?如何能護得父皇周全?三弟非要把人帶上,還休整兩天,倒是懂得如何收買人心。留下的那些蝦兵們,恐怕都對三弟俯首稱臣了。”
封應然是不敢應下的,皺眉道:“大哥何出此言,父皇,兒臣也是從小兵做起,自然明白士兵有多麼不容易。將士都是由小兵做起的,受傷就扔下,舉國上下得失去多少驍勇善戰的兒郎?大哥這般說,難不成以後只能不停招募新兵,老兵就沒能留下來,誰還敢服兵役來送死?”
“行了,”皇帝疲憊的聲音響起,原本不好打斷大皇子的話,只是他越說越是過分。
封應然給臺階大皇子下就好了,卻是忍不住爭辯起來。
皇帝面上有些不高興,又是一路遇上幾次埋伏,心裡隱約猜出幕後之人是誰,更是不痛快了:“追兵的事,兩位將軍已經稟報朕了,三兒你有何打算?”
“兒臣認爲如今回京中,只怕是甕中捉鱉。”
封應然話音剛落,大皇子又嘲笑道:“甕中捉鱉,三弟說父皇是鱉嗎?後宮嬪妃怎會這個膽子,居然想對父皇不利?就算有這個心思,也是有心無力。”
不過是些孃家人幫襯着,總不會偌大的京中,居然沒個阻攔的?
大皇子就不相信了,區區一個後宮的嬪妃,竟然能一手遮天,把京中拿捏在手裡,對付他們?
真是可笑,只是一個娘們而已,封應然根本就是杞人憂天。
妄圖把事情往嚴重地說,嚇得父皇不敢回京,以功臣自居。
大皇子早就瞧出封應然的心思了,絕不會讓他如意!
“父皇遲遲不回京,恐怕京中生變。再晚一些,想要挽回就要難多了。”
皇帝沉吟片刻,心裡掂量,知道貴妃的孃家雖說有些勢力,卻的確不可能在京中隻手遮天,便開口道:“三兒多慮了,朕是時候該回京了。有兩位將軍帶兵護送,不會有誰不長眼,敢對朕不利。”
這是勸不住了,封應然低下頭,無奈地再開口道:“父皇,還請父皇三思。”
“好了,朕知道三兒擔憂。只是畏畏縮縮的,如何能成大事?”皇帝打斷了他的話,語氣裡有些不耐煩。幾天沒休息好,時時刻刻緊繃着,讓皇帝有些心煩氣躁。
加上知道這些追兵是貴妃指使的,皇帝更是不痛快。
同牀共寢,也是夫妻一場,貴妃這時候竟然打算要他的性命,任是哪個男人都不會高興。
“父皇……”封應然再次開口,皇帝已經勃然大怒。
“把三皇子帶走,朕暫時不想看見他。”
大皇子冷笑一聲,知道封應然素來耿直,沒想到這時候還敢直言。皇帝心情不好,封應然就不怕被遷怒?
封應然被拖走,一路還想諫言,最終嘆了一口氣,什麼都沒說,回到了雪春熙的馬車上。
蔓霜藉口下去奉茶,也是擔心三皇子心裡難受,好歹雪春熙能寬慰一兩句。
滿臉沮喪的封應然回到馬車,神色恢復如常。
雪春熙並不意外,輕聲道:“難爲殿下了。”
聞言,封應然擡頭,自嘲一笑:“七姑娘不會覺得我總是做戲,入戲太深,看不出真假,着實讓人討厭?”
雪春熙一怔,她心裡想的,顯然沒逃過他的雙眼,也是苦笑:“什麼都瞞不住殿下,只是我也明白,殿下身不由己。”
“的確是身不由己,不這樣的話,我就不可能活到如今。只是時間長了,次數多了,我也挺討厭這樣的自己。總戴着面具,快要不記得原來的我該是什麼樣子的。”封應然的聲音很輕,她不仔細聽,幾乎要聽不清楚。
“幸好,這樣的日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雪春熙聽得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是她想像中的那樣嗎?
封應然看着雪春熙難得呆呆的模樣,點頭道:“正是七姑娘所想的,這一切快要結束了。”
雪春熙心下一驚,想要追問,卻明白如今不是該刨根問底的時候。
隔牆有耳,誰知道會不會被人聽了去?
可是不問,她的胸口就像有上百隻貓爪子在撓一樣,癢得要命。
若是能卜卦,雪春熙就能明白了。
封應然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搖頭道:“軍醫說了七姑娘身子虛弱,尚未養好,不能費神,沒有我的允許,姑娘暫時不要卜卦。若是不聽話,軍醫只能在湯藥裡再添五錢的黃蓮,顧青也不必跑老遠去買糖了。”
沒有糖,還要添黃蓮的分量,雪春熙一張小臉快要皺成一團。
她最怕苦藥,想到嘴裡滿是苦澀的味道,就忍不住哆嗦。
好吧,她不敢不聽話,只能忍住了。
見雪春熙耷拉着模樣,封應然眼裡滿是笑意:“放心,不會讓七姑娘等太久的。”
這一天,他等得實在太久了。
幸好,他算是終於等到了。
雪春熙隱約覺得這跟皇帝堅持回京中有關係,大皇子又是一力促成,難不成這其中有大皇子的手筆?
封應然搖頭,並沒有多言,只隱晦地解釋道:“大哥耳根軟,身邊養着無數的幕僚。卻又是多疑,跟幕僚相談,素來每次只見一人。若是數人說的話相似,那麼便信了五分。”
雪春熙若有所思,他這麼說,證明大皇子身邊必然有三皇子的人。
大皇子耳根軟,原本並不堅定,被身邊人慫恿,指不定就會做出不該做的事來。
只是如此,等皇帝事後查出來,會不會牽連到封應然的身上?
雪春熙隱晦地瞥了身邊人一眼,心裡難免擔憂。
封應然何其敏銳,一下子就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憂心,眸裡的笑意怎麼都掩飾不住,輕聲道:“七姑娘且安心,小棋子牽一髮動全身,未必需要挪動最大最重要的將棋。”
雪春熙眨眨眼,暗自心驚。她還什麼都沒說,三皇子已經能猜出自己的想法來。
如此察言觀色簡直爐火純青,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得到的。
她難免心疼,封應然會如此,必然是因爲小時候不受重視,兢兢戰戰長大,纔會如此敏感。
不過小棋子嗎?
這些貴人高高在上,絕不會注意到身邊螻蟻一樣的奴才。偏偏這些不起眼,甚至是身份卑微的人,被封應然利用起來,就能像湖裡的漣漪,漸漸蔓延開去。
不動聲色,甚至不必暴露封應然,就能輕而易舉牽着大皇子的鼻子走。
雪春熙看向封應然,不知道他究竟謀劃了多久,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就已經在大皇子身邊安插人手了?
她還心裡內疚,沒能幫上忙。
如今看來,三皇子胸有成竹,根本不需要雪春熙出手,就已經勝券在握。
雪春熙有些晃神,都說皇家離不開雪家的卜卦之術,這纔會對靈犀山又是猜忌,卻又不得小心藏着護着,生怕失去這個依仗。
從小她就是聽着家主反覆說着,以爲雪家人在皇家地位不一樣,也影響着朝代更替。
在封應然身邊,雪春熙卻覺得自己是可有可無。
她相信,等三皇子成事後,更是不需要雪家人。
只需要把雪春熙送到高塔之上,作爲國師讓天下人安心,就已經足夠了。
雪春熙輕輕一嘆,原本以自己的卜卦之術爲榮,如今心境卻截然不同了。
雪家未必就像家主說的,或者她想像中的那樣,讓皇家人捨不得,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