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鈺不怒反笑,沈二爺誠不我欺,這大理寺的少卿、司丞及寺正,果然心思詭譎,忠奸難辨。
她不疾不徐道:“樊大人此言差矣。你哪知捉那餘泰的艱險。他使足銀子,娼妓、鴇兒龜公皆把他相護,要入百花樓就不易,更況進得房內,他用短刀抵喉、還得藉機酒裡下藥,馮生亦是提命,一步一驚心走過。稍偏差池,怎可能還有此時站在這裡,同諸位大人討功名。”
頓了頓,又道:“諸位大人即不願提起那日承諾,想必自有難言之隱,馮生單薄歷事之身,只得姑妄受之。然刑部張侍郎已去吏部替馮生討獎賞,雖不得入大理寺爲官,但績效勤謹,還煩請諸位大人核過。”
語畢,掃衆人默然,再不多話,索性復又作一揖,抻直腰背離開。
待那身影邁過門檻消失不見,楊衍瞬間沉下臉來,朝姜樊二人冷笑:“瞧馮生話裡陰陽怪氣,你我倒成背信棄義、恃強凌弱的小人了。”
姜海躊躇着說:‘那日馮生確實提過其願,才肯男扮女裝去查案.......。“
樊程遠打斷他的話:“姜少卿莫因馮生常隨你左右,就亂了心性將他偏袒。”
此話聽來十分刺耳,姜海目中燃火,粗着喉嚨嚷:“樊程遠,我可無甚麼斷袖之癖,你有此瞎想的功夫,不如勤鑽政業,馮生仔細說起來,有時辦得事可比你得體.......。“
樊程遠頓時老臉紅脹,欲待駁斥,楊衍已硬聲叱責:“爲個歷事監生,你倆品級大員在此爭鬥,不覺有辱斯文麼?”
訓得二人訕訕,他繼續道:”那日是有承諾,可也並未說即刻兌現,入吾大理寺爲官,馮生還待考察,現即然刑部都替他去討賞,若吾等無所表示,倒顯無容人之量,給他績效勤謹就是。“
即揮手讓他們退下,案卷有些看不進,端起茶盞亦吃的無味,想起在百花樓吃徐炳永的餞席時,乍見馮舜鈺時的驚鴻一瞥,竟是比女子還嬌柔水媚。
看着馮生朝自已過來,卻被沈尚書半道劫去,強抱坐於腿上,挾筷哄他吃糕餅,喂他吃薄酒,甚或至後一把抱起去臥房尋歡。
他冷眼旁觀,滿心皆是鄙蔑,卻含雜一縷說不出的滋味來,待要去捕捉時,又“嗖”的消逝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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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海剔着牙、哼着小曲,穿過秋葉式洞門,瞟到舜鈺同四五新來歷事監生,圍着池塘看稀奇,他也探頭張望,難得天氣晴好,一塊圓石上,一隻烏龜攤着白肚皮,在曬日陽兒。
他便朝舜鈺招手,舜鈺撇了衆人,笑容滿面的過來,問他有什麼事兒吩咐。
姜海覷着眼看她臉色:“倒是高興,可是心底氣平順了?”
舜鈺依舊笑道:“這裡人性險薄,色厲內荏,秉的是譭譽出其愛憎,威福發於喜怒此等主張,我不過區區歷事監生,如浮萍無根,落花無塜,被人推來搡去的,自認穢氣就是。”
“瞧這話說的,還是摒着口惡氣哩。”姜海低聲撫慰她:“我悄悄講給你聽,你也不用上火,績效勤謹是板上釘釘的事,你只要勤勉歷事,多建功績,入大理寺爲官只是時日問題。”
“承大人吉言。”舜鈺恭敬回話,神色看不出喜怒來。
姜海笑嘻嘻的去抓她的手。
舜鈺警覺,迅速把手背至身後,咬着下脣瓣不高興:”大人這是作甚?“
小桃子慣會裝,沈大人摸得,他就摸不得?
姜海收回手,看着她道:”躲甚,我又不好龍陽。你的手可休養好了?“
“大人有話直說就是。”舜鈺醍醐灌頂,暗忖他這般脾性傲慢又暴躁的,能忍到此刻,果然是有求與她。
聽得姜海說:“我那幅《遊春圖》,尋過京城有名的裱畫者來看,畫上有倆小洞,我問他們如何修補,說拿一層絹補上即可,你覺得該如何是好?”
自然也有說更繁複的法子,卻要價甚高,他委實肉痛。
舜鈺認真道:“圖簡單省事自然是貼張絹把洞堵上即好。可《遊春圖》是名家書畫,大人定想私藏千古罷。那絹絲連帶,一個洞串一個洞,即便背後貼上絹,洞口還在腐敗,四五年後,兩洞必然接上,破損成大洞,此時若想修復。需將貼上的背絹,與原絹揭離重裱,可惜呢,當初爲將兩絹合成一張,需用很厚的糨子才行,而此已難將兩絹再分開,這畫算是徹底毀了。”
姜海聽得心驚肉跳,只覺她說的很有道理,終嘆息着說:“舜鈺啊,此畫我也不敢尋旁人來裝裱,你手若好了就幫我一次,到時必有重謝。”
舜鈺只是搖頭:“那畫兒價值萬金,馮生才疏學淺,怎敢輕易賣弄,京城藏龍臥虎,姜大人只要肯出重金,必有能者出沒。”
姜海哪裡肯呢,此時只把舜鈺認準,好話壞話說的口乾舌燥,卻見她面色平靜,不緊不慢地總有話堵回來,就是百般的不情願。
姜海脾氣磨盡,驀得臉色鐵青,直指着舜鈺鼻子,問她倒底想怎樣。
舜鈺卻也不惱,微微笑道:“等馮生何日入得大理寺爲官,到那時在爲大人裱畫不遲。”
恰這時蘇啓明尋來,囑咐她趕緊去刑部提回案卷。
舜鈺正思忖該如何脫身呢,朝姜海作一揖,急忙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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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衙府前,沈容同侍衛正在準備轎馬,忽一瞟眼,看見平日裡每每打門前過,都驕傲的跟個大公雞似的馮舜鈺。
他其實頂看不慣這個少年,沈二爺對他真沒得說,簡直寵溺到不行,那沒志氣的沈桓,更是把他百般討好。
但你瞧他,總冷清個臉兒,每每見到他們,跟避如蛇蠍似的,一點情面都不領。
不過今日倒有些古怪,他環抱着肩,安靜看着少年一步三停的沿着臺磯而來。
舜鈺其實也有點怕沈容,曉得他並不待見自已,她要去刑部,順路過吏部,就想張望着看沈桓或徐涇可在。
哪想竟都不見影,只有沈容站得挺直,覷着眼頗戒備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