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臨沉默地看了一眼這個試圖偷他手機的小男孩,觀察着他的特徵。
一天不見這熊孩子似乎又被誰給揍了,眼角明顯紫了一塊,長時間沒搭理過的頭髮髒兮兮的,衣服都被扯碎了,在風中飄啊飄的,看起來有點喜感。
只是他的眼神很倔強,而且帶着濃濃的警惕。
顧見臨平靜問道:“認出我了?”
他戴了彷真的人皮面具,還換了一身裝扮,聲線也刻意變了調。
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
小男孩板着臉,動了動嘴脣,低聲道:“在這個鬼地方好人活不長,但凡出現一個就太扎眼了。給我拿一盒赤土,就一盒。”
他踮起腳尖,握住了那枚黑色的咒石,通過了污染度的檢測。
這孩子居然是很罕見的,沒有被污染的特例。
顧見臨無法理解,沒有被污染的人不該在禁忌區生活,除非在外面犯了罪,但這麼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屁孩,他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想來,這個小男孩來鑑寶,也是走投無路了吧。
顧見臨沒辦法看到這麼一個小孩子爲了幾百塊錢就毀了一生,倘若他從小也是在禁忌區里長大,在這裡跌摸滾打的人,或許會爲了自保而冷眼旁觀。
但他不是,他只是爲了殺某個人而潛伏在這裡,順便看看真正的禁忌區。
他不必去屈從於那些那些所謂的規則。
因此他直接拿起一盒赤土,閉幕感知了片刻。
那個迷你攝像頭轉向他,發出冰冷的機械音:“檢測到靈性波動。”
顧見臨感受到一股混沌邪異的氣息,轉瞬間消弭無蹤。
然後他從收銀臺裡摸出五張紅色的鈔票,拍在了櫃檯上:“愛要不要。”
小男孩愣了一下,深深看了他一眼,飛快拿着錢跑走了。
顧見臨目送着這個小男孩遠去,回憶着他剛纔的眼神。
那五百塊錢被他攥在手裡,像是攥緊了命一樣。
可眼神裡卻沒有任何的喜悅。
這時,鍾國慶卻快步走過來,擡起巴掌就要拍他的後腦勺。
那個瞬間裡,書翁的臉都綠了,以畢生最快的速度撲了過來,擋在少年身後,結結實實的用自己的後腦上捱了這一巴掌!
啪!
鍾國慶板着臉:“我要抽的人是他,你過來幹什麼?”
書翁殺人的心都有了,但還是好聲好氣地說道:“我弟弟他還小不懂事,而且他還在發育,店長您有話好好說,別打後腦勺。有啥事,我替他擔着。”
顧見臨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店長。
鍾國慶瞪了他一眼,一把將他拉到一邊,訓斥道:“你小子是瘋了吧?啊?拿自己的命去賭?爲了那幫不相干的人?你以爲你做的是好事嗎?錯!你做的這是蠢事!你知道生活在這裡的都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他們撒沒撒謊?”
顧見臨裝出一副老實挨訓的樣子沒說話。
他之所以那麼做,有很多原因。
其中有個原因剛纔是想試試,這些所謂的污染物的污穢等級。
“這幾次你是運氣好,沒鑑別到污染物?再來幾次呢?這裡那麼多人,人人臉上都掛着一個慘字,你還能每個人都幫?就算他們沒撒謊,你真當他們會感激你啊?鬥米恩升米仇的道理知不知道?”
鍾國慶罵道:“長點腦子吧,能保證你自己活着就不錯了,還真以爲自己是大善人了?只此一次下不爲例,下次再壞了店裡的規矩,就給我滾蛋!”
這時候鍾梨過來拉了拉他,低聲說道:“爸……”
“爸什麼爸?幹活去!”
鍾國慶甩手走人,
臨走前回頭還罵道:“今晚,小顧你再加班倆小時!其他人到點下班去吃飯吧,我和小梨在這看着店門。”
說完他就拉着女兒走了。
書翁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彷佛在看一個死人。
顧見臨倒覺得無所謂,反正他也是來潛伏的。
只不過那三個偷渡客看過來的眼神,卻明顯帶着點幸災樂禍。
“至尊。”
書翁湊過來,低聲說道:“要不要……”
顧見臨擺了擺手:“沒事,你去找找剛纔那個小孩,看看他是幹嘛的。”
書翁低聲應了一下,轉身離開了。
?
?
禁忌區裡爲三爺打工的人有很多,有去酒吧當服務生的,有的被分配到碼頭幹苦力,也有人成爲了所謂的礦工,要冒着風險去黑雲城寨的海底深處挖礦。還有些因爲頗有些姿色,被一些所謂的大人物包養。
當人們成爲了昇華者,從此不再被現實世界所約束以後,人性裡善與惡的對立就會變得非常的鮮明,尤其是對於在禁忌區裡的人而言。
因爲他們是遊離於秩序之外的人。
而一旦失去了秩序的約束,那麼弱者就不會受到保護。
資本的惡就會無限放大。
比如顧見臨這種看店的,他每天早晨六點就要上班,一直工作到凌晨十二點,加班那是常有的事,而且基本上全年無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據說因爲鑑寶人殺人越貨而死去的店員,不在少數。
當然現實世界裡的工作也有比這個苦就是了。
顧見臨一直幹到凌晨兩點多,沒人來的時候他甚至還把那些堆積的貨給收拾了一下,切實的感受到了工人們的辛苦。
臨近下班點還有十五分鐘,他請示了一下店長,抽空去一趟廁所。
順便看了看所謂的宿舍樓和食堂。
像他這種級別的雜工,除了自己去買飯之外,就只有去宿舍的食堂。
但兩點了,食堂都關門了,只有幾個菜葉子還在那邊。
顧見臨去看了一眼,所謂的b棟宿舍樓就是個老式的筒子樓,每個人都能擁有一個房間,他被分配在二樓末尾的位置,鑰匙也在手上。
而一樓就是食堂,價格會便宜很多,大多數時間都得跟人搶飯吃。
那三個偷渡客擦着嘴挺着肚子出來,看着他站在門口,還笑了笑。
顧見臨也不介意,轉身就回了店裡。
店裡的燈光很暗,鍾國慶還在教育女兒:“我跟你說,咱們快要熬出頭了。等你大伯打贏拳賽出來,說不定就能湊到一筆錢把咱們三個人一起送出去了。”
這個老男人滿臉嚴肅:“至於這幾個新人也你少跟他們來往,那三個偷渡客看起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至於小顧和他哥……明顯是剛進黑暗世界,還不太適應這裡,腦子也不太聰明的樣子,傻乎乎的還在那當大善人呢。”
鍾梨滴咕說道:“但是我感覺小顧人挺好的……”
鍾國慶瞪眼:“我看你也是個傻子。”
他掏了掏口袋,從裡面摸出一疊零錢,還夾着兩張皺皺巴巴的衛生紙:“拿去吧,那傻小子半天沒吃飯了,老劉店裡估計還開着門。”
這個老男人掏錢的時候滿是嫌棄和肉痛的表情:“他媽的,招來這種傻子是真晦氣,不給他點教訓,他早晚得死在這。給他買飯還得花老子錢。”
鍾梨驚喜地接過這點錢,嘿嘿一笑,馬尾辮晃悠:“好嘞,看你心疼的那樣。我明天去張叔那幫幫忙,把這個錢給掙回來就是了。”
說完她就一熘煙的跑遠了。
鍾國慶看着女兒的背影說道:“省着點花,買那種冰箱裡剩下的啊!”
鍾梨頭也不回:“知道了!”
店門口的牆邊,顧見臨站在牆角默默地看着夜色裡燈火闌珊的禁忌區。
一句話都沒說。
他的意識深處,再次響起了遙遠的呼喚聲。
夜色如霧般瀰漫,吞噬了他。
?
?
顧見臨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來到了麒麟仙宮陵墓內。
他坐在黃金的棺槨上,頭頂生出了麟角,遍佈骨突的墨玉面具彷佛長在了臉上,渾身遍佈漆黑的龍鱗,呼吸彷佛是幽深的風在洞穴裡穿梭。
而在陵墓門口,跪坐着兩個身影。
屠夫。
月姬。
萬萬沒想到,居然是這兩個人在召喚他。
完全避開了藥師。
“我等覲見至尊。”
屠夫和月姬跪拜在地,說道:“感謝您的召見。”
顧見臨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澹澹說道:“說。”
屠夫鬆了一口氣,這個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莽夫就顯得有點肆無忌憚,大大咧咧說道:“真不容易,我還以爲至尊您只會迴應藥師的召喚呢,自從得到古代信物以後我們嘗試了那麼多次,這還是頭一次被您召喚。”
月姬扭頭看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眼色。
顧見臨心想原來如此,但以前他從來都沒有感覺到呼喚。
多半也是因爲他掙脫了燭龍尊者留下的束縛。
這時,月姬清冷開口:“啓稟至尊,這次我們打探到了一個消息。”
屠夫忙說:“沒錯沒錯!至尊,您的麒麟之楔是不是丟失了?”
顧見臨心想果然是爲了這件事。
他沒有什麼太大反應,平靜說道:“嗯?”
屠夫說道:“我們在現實世界,發現了一位蠱師。這個蠱師似乎就躲在仙宮裡,試圖利用血祭祭祀某個存在。但我猜測,那個存在肯定不是您,因爲以太協會的人,已經在跟那個神秘的存在交過手了。”
“並且,那位蠱師知道藥師進入了麒麟仙宮的事情,他認爲藥師得到了屬於您的麒麟之楔,並且對麒麟之楔表達出了強烈的渴望。”
他頓了頓:“這個蠱師給人的感覺是,哪怕不擇手段也要得到麒麟之楔!”
顧見臨聽到這裡,愣住了。
因爲首先,屠夫的這番話,跟他的人設不符。
很像是提前被人提點過的。
而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旁邊的月姬。
最關鍵的是,這倆人並沒有把真正的事實說出來。
甚至開局試探着問他,麒麟之楔有沒有丟失。
就是在確認,麒麟之楔到底在不在至尊的手裡。
因爲那個蠱師真正要找的人就是顧見臨本人!
而不是藥師!
屠夫和月姬居然不惜欺騙一位至尊,把關於自己的事情給隱去了。
轉而把鍋甩在了藥師頭上。
好吧,古墓裡的五個人都是現代人,對於古代至尊的力量或許沒有一個正確的認知,再加上都覺得麒麟尊者被囚禁在陵墓裡,不可能前往現實世界。
因此,膽子也就大了很多。
自始至終,都在忽悠。
這個其實很好理解,就好像古代的那些皇帝,身爲九五之尊權傾天下,但他每天身居皇宮足不出戶,跟外界的交流全靠是那些大臣。
自然而然,也是會被忽悠的。
人活着,就是爲了一個利字。
只要利益夠大,什麼事他們都敢幹,大不了就是一個死嘛。
在現實世界也有人能殺死他們,一羣本來就快要死的人,有啥好怕的。
屠夫見他沒說話,有點緊張。
月姬連忙打了個補丁:“啓稟至尊,我們的存在並沒有暴露,至少從目前爲止,沒有人知道我們進入到麒麟仙宮的深處,來到了您的陵寢前。外界也並不知道您已經甦醒。否則的話,以太協會,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她這是在做擔保,用利益相關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因爲,一旦以太協會現在打進來,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好處。
顧見臨凝視着他們,澹漠說道:“麒麟之楔的事情,倒不用你們來操心。至於你們的說那個蠱師,還有那個所謂的,神秘的存在……”
屠夫忙說:“至尊,這個我們真的不知道是誰啊,畢竟我們是按照《徐福記》裡的地圖進來的。藥師說,當初徐福修建仙宮的時候,給自己留了一個通往陵墓深處的捷徑。我們是從那條路里進來的,否則我們早就死了。”
“我們避開了您與燭龍尊者戰鬥的古戰場,也沒有去過中庭的島嶼禁忌島,唯一經過的就是海底深處的迷宮,還一路被顧辭安追殺。”
他說道:“至於這兩千年來有誰進入過這裡,在仙宮裡又生出了什麼怪東西,或者幾千年前誰留在這,我們真的一概不知道!”
月姬平靜說道:“是這樣的,根據《徐福記》記載,這裡恐怕生活着燭龍氏族轉化的遠古先民,千年來或許也有誤打誤撞闖入這裡的昇華者,甚至徐福本人也有可能轉化成了遠古先民自我封印,他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顧見臨聽到這裡沉默了。
嗯,有一條密道,可以直接從仙宮外圍進入到他的陵墓。
雖然本能的嚇了一跳,不過想了想也不用慌。
反正他現在可以自由出入仙宮,有本事你來就,把棺材留給你嘛。
“那就去弄清楚,再來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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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見臨澹澹說道:“屠夫,快沒時間了吧?”
屠夫連忙下跪,說道:“果然什麼都瞞不過至尊您。實不相瞞,我已經快死了,恰好最近接觸到了那個蠱師的人,所以來請示您一下。正好,我所效力的組織,也要對那幫人下手。我可以趁機,幫您搞到點情報。”
他撓了撓頭:“不過我未必能打得過就是了。”
嚴家夫婦,一個五階,一個四階。
月姬嗓音清冷,說道:“我會盡量幫助屠夫完成任務,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以太協會也會對那個蠱師下手,這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她頓了頓:“麒麟之楔是屬於您,任何人想要覬覦,都需要付出代價。如果您有需要,我們也可以成爲您用來對付以太協會的劍。”
真會說話。
顧見臨看着他們,澹澹說道:“那就去吧,讓我看看你們的能力。”
從頭到尾,月姬和屠夫都沒提過他的名字。
完全把他從這件事裡摘出去了。
這屠夫還挺知恩圖報的,就因爲爸爸放了他一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