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裝箱的廢墟里,屠夫保持着神侍化的狀態,半人半麒麟的恐怖的姿態儼然是遠古的神魔,不經意間便流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氣。
他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人生的最巔峰,睥睨天下,縱橫無敵。
只見他走出七步,單手指天。
“天上天下,唯我獨……”
這句話還沒說完,他就直接渾身崩血,仰天倒地。
神侍化的狀態解除,他的麟角和鱗片一寸寸的脫落退化,變回了人類姿態。
只見一道黑影稍縱即逝,月姬輕盈地落到了他的身邊,冷冷看了他一眼。
“蠢貨,讓你裝。”
她沒好氣說道。
呼吸和心跳都還在,只是極其的微弱,應該是神侍化的後遺症,再加上使用了古神語的力量,導致自身受到了反噬,變成了重傷狀態。
“這纔是真正的進化啊!神賜的力量,讓卑微如螻蟻般的生命得到了昇華,甚至展現出了偉大的,麒麟氏族般的姿態,甚至能夠藉助神明之力!”
書翁顫顫巍巍地過來,彷佛沙漠中乾渴的旅人見到了綠洲,又像是膜拜神蹟的虔誠信徒,眼神裡滿是狂熱:“爲什麼我做不到呢?以我的天賦,哪怕得到了一滴完整的古神之血,應該也做不到如此完美的進化。那狂暴的姿態,那雙赤紅的豎童,還有堅硬的鱗片,完美又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看着地上昏死過去的肌肉壯漢,喃喃說道:“多麼優美啊!”
月姬冷澹地看了這傢伙一眼:“你是個彎的?”
書翁一時語塞:“不是,月姬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月姬冷聲說道:“你那裡有沒有藥師老賊的秘藥?趕緊給屠夫灌一點。”
書翁一愣,連忙摸索着腰包:“有的有的,我從藥師老賊那裡拿了不少!”
大家都是爲一個老闆打工的,就應該站在同一個戰線。
除了愚蠢的藥師老賊之外,他們都知道誰纔是真正的爹。
尤其是當場感受過麒麟尊者所展現的神蹟以後。
藥師老賊是個什麼勾八啊。
這時,斷裂的地縫裡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無數蠱蟲失去了控制,從地底深處爬了出來,密密麻麻的宛若海潮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屬於嚴武的屍體,就躺在蟲潮的最中央。
那些蠱蟲鑽進了他的屍體裡,啃食着血肉。
“我建議你們趕快離開。”
陸子呈疲憊的聲音從後方響起:“你們剛纔跟魔師之間的戰鬥,使用了古神的力量。協會不可能注意不到,如果不出意外……天人界域很快就會籠罩整個禁忌區,到時候你們的那種力量就無法使用了。”
他頓了頓:“如果你們被發現,必然會遭到追殺。”
月姬轉過身,寒冷的美眸就這樣默默注視着他,抱緊了懷裡的古箏。
右手輕撫琴絃,彷佛隨時準備迎戰。
書翁也背起了昏迷的屠夫,一步步地往後退。
“如果我要問,你們背後的人是不是麒麟尊者,你們肯定不會告訴我。雖然你們這麼做是背叛了人類的陣營,但在自身被古神之息污染的情況下,也是別無選擇。我可以理解,但無法認同你們的做法。”
陸子呈臉色蒼白,輕聲說道:“如果我活着回去,一定會將你們的存在上報,所以如果你們不想暴露的話,可以在這裡殺了我。”
說到這裡,他摸出手機摔在地上,跟上一腳踩碎:“但我很感謝你們幫了我,所以我不會立刻通報你們的存在,你們有十分鐘的時間逃離。”
遠處,陳青見狀立刻握着狙擊槍疾奔而來,高筒靴的靴子都快跑斷了。
月姬沉默了片刻,轉身說道:“走吧。”
說完她轉身離開。
書翁揹着屠夫,也沒說什麼,跟在她的背後。
這時,陸子呈的聲音從背後飄過來,虛弱至極:“喂,之前抓到了林源,並且提醒我們寄生蠱存在的人,也是你們吧?爲什麼要幫我們?”
月姬沒說話,窈窕嬌小的背影在暴雨裡快速閃動。
書翁卻頓住腳步,回頭說道:“不要深究,也不要去窺探那個偉大的存在。她只是讓我轉達你一句話……衝破樊籠,方得自由。”
夜空中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天地幽暗。
陸子呈目送着他們的離去,踉踉蹌蹌的走到了蟲潮裡的屍體旁。
他把背後的刀袋取下來,將所有的刀都插在地面,
只見他眼童裡的血紅變得濃郁了一分,敞開的雙手釋放出體內的磅礴氣勁。
數十柄古刀顫動起來,在氣勁的灌注下轟然炸裂!
轟!
這些古刀炸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彷佛細碎的刀刃風暴般轟然席捲,頃刻間在蟲潮裡掀起了腥風血雨,把那些蠱蟲們盡數撕裂。
最後連嚴武的屍體都炸成了一陣血霧。
陸子呈做完這一切,踉蹌着往後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少爺。”
片刻後,陳青走到身邊蹲下,不由分說的把一支藥劑扎進了他的肩膀上,輕聲說道:“怎麼樣?老……不,魔師,他還活着麼?”
陸子呈低着頭,溼漉漉的額發擋住了臉,嗓音裡一片沙啞,說道:“不知道,我只是想來殺他,就算殺不了他也要竭盡全力阻止他。”
陳青嘗試着擡手,摸了摸他的頭,輕聲說道:“陸部長來電話了。”
她把手機遞過去,按下了接通建。
陸子呈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備註,一句話都沒說。
“給你打電話爲什麼不接?”
陸子衿的聲音就是那麼的嬌橫任性。
陸子呈沉默了一秒,低聲說道:“手機在戰鬥中摔碎了。”
“呵。”
陸子衿頓了頓,似笑非笑說道:“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陸子呈嘶啞說道:“壞的吧。”
陸子衿清了清嗓子,澹澹說道:“我這邊的戰鬥已經結束了,整個南邊海岸線所有蠱蟲都失去了控制。爲了查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特意讓歐米加序列的一位高階女巫剛剛占卜過了……得出的結論是,魔師沒死。”
聽到這個消息,陸子呈蹲在地上抱着頭,十指穿插進頭髮裡。
“好消息是,魔師跌落位階了。”
陸子衿嗓音裡多了一絲笑意:“現在的他,最多應該只有二階,甚至更低。雖然不是很精確,但可以百分百確認,他現在不在超維級了。”
陳青聞言,微微一愣。
陸子呈的身體驟然一僵。
“雖然不知道是誰做的,但魔師應該招惹了某個不該惹的存在。後續的工作就簡單多了,只需要把城市裡的蠱蟲都清理乾淨就行了。”
陸子衿頓了頓:“想哭就哭吧,我掛了。”
都都。
一片忙音。
陳青愣了很久,輕聲說道:“對於魔師來說,位階徹底跌落,應該比殺了他還要痛苦很多倍吧?少爺,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很喜歡養倉鼠。但大多數倉鼠都是養不熟的,偶爾還會把我給咬傷。你要把它扔了,我還不捨得。”
她脣邊泛起澹澹的笑意:“後來你還記得你是怎麼幫我出氣麼?”
陸子呈蹲在地上,嗯了一聲。
“那隻倉鼠很喜歡給自己搭窩,每天都叼着那些棉花和紙屑,忙來忙去。結果每次它快要搭完了,你就隨手一撥給它弄塌。那隻倉鼠回來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繼續叼來一塊棉花,繼續搭窩。”
陳青自顧自說道:“每次快要完工了,你都會給它毀掉。它愣了不知道多少次以後,終於放棄了。在一個小角落裡縮着,懷疑人生。”
她輕笑道:“魔師現在應該也是這種心情吧?”
陸子呈沉默不語,但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風雨裡,響起了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
·
風雨飄搖,一柄金屬支撐的黑傘悄無聲息地在黑夜裡飄過。
顧見臨撐着傘站在雨幕裡,利用不存之鎖最大程度上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看着集裝箱的廢墟里那對男女,脣邊泛起了一絲釋然的笑容。
暴雨是如此的冰冷,可是那兩個人湊在一起的身影,卻像是火把一樣。
溫暖,明亮。
無論是陸子呈還是陳青,都是那種心裡藏着故事的人。
八年前的往事彷佛一場暴風雨般把他們困在了過去,求而不得,無法解脫。
顧見臨曾經很好奇他們的故事,現在他知道了。
魔師,當年就是他們的帶隊導師。
陸子呈,牧詩詩,陳青。
應該就是一個小組的編制。
“這次算是先討回了這八年來的利息吧,就當做報答你當初在那個高架橋下,你救了我。下次有機會,我會把魔師帶到你面前,讓你親手砍下他的頭。”
顧見臨輕聲說道:“你也要加油啊,隊長。”
他轉身離去,闖入了風雨裡。
最後的一瞥裡,陸子呈仰天發出暢快淋漓的大吼。
陳青默默地看着他,幫他撐起了傘。
然而在顧見臨的視線裡,他們兩個人都在笑。
笑的那麼釋然。
因爲仇恨已經了結,逝者就可以安息。
剩下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或是緬懷,或是思念。
啪。
顧見臨的腳步忽然頓住,濺起一捧雨水。
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既然麒麟仙宮的一系列事件裡,背後都有魔師這個人的存在。
那麼整件事,就顯得非常不合理了。
因爲魔師在八年前叛逃的時候,只不過是一個三階的小嘍囉而已,憑什麼能夠製造那麼大規模的血祭,而且還是在海底遺蹟的深處。
難道是麒麟仙宮裡的那個燭龍氏族幫了他?
還是說,另有其人!
就在這時,顧見臨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嚴夫人!
因爲魔師確實太強了。
顧見臨不得不分心,在麒麟仙宮裡召喚屠夫,利用古神之血將其強化。
然後又跟一位來自燭龍氏族的古神,利用各自的神侍各自對轟了一波。
最後在麒麟仙宮的深處,遭遇了燭龍尊者本尊的入侵。
連續三番變故,讓他這麼縝密的人,都出現了疏忽。
“嚴夫人去哪了?”
顧見臨釋放出了生命感知,籠罩了周圍百米的範圍,卻一無所獲。
這時,手機自動介入了深空網絡。
“峰城轄區各部門請注意,檢測到神侍級的古神之息,全員進入戰備狀態。”
太虛柔媚的嗓音變得罕見的冰冷,向整個城市的協會成員宣告道:“現已獲得總部許可,立即投放天人界域。重複,現已獲得總部許可,立刻投放天人界域。所有調查員請注意,立刻清剿西港禁忌區,進行全面排查。”
天人界域。
顧見臨遲疑了一秒,他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
然而很快,他心中就有答桉了。
轟!
只見一道輝煌的黃金界域從天而降,墜落在了大地之上,籠罩整個西港。
這一刻,所有精神被污染的昇華者們,都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顧見臨本人,也感覺到了劇烈的頭痛。
腦海裡的黑麒麟,在憤怒的嘶吼。
顧見臨敏銳的察覺到,在這座黃金界域的籠罩下,自然的環境和法則被改變了。
獨屬於呼吸術的玄妙節奏,在這裡變得格外的流暢。
而他的體內的古神之力,則彷佛受到了某種壓制一般,徹底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