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顧見臨都不知道,自己懷着怎麼樣的心情,推開那個房門的。
破舊的房間,牆面連漆都沒刷,紅色的磚塊和磚縫裡的泥疙瘩裸露之外,很顯然已經很久沒有人進來過了,當空氣開始流通以後,灰塵撲面而來。
房間裡只有一張老舊的木桌,還有一根圓珠筆,散落的文件。
除此之外牆上貼着一張圈出的世界地圖,還有一把崴了腿的椅子。
顧見臨伸手撫過粗糙的桌面,手指上沾上了不少灰塵。
地圖上那些圈出來的,或許就是那個男人曾經去過的地方。
足跡遍佈世界各地,甚至有些偏僻一些的小國家,他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顧見臨又看向桌上散落的文件,一共就只有三張,遍佈塵埃。
字跡可真醜,是那傢伙的風格,這種潦草的筆法換做一般人還未必能認出來。
“2019年7月13日,崑崙地獄之門的那具屍體,被確認爲以太協會三大巨頭之一,代號光明。殺死他的人,疑似是一位至尊。這可不是什麼好事,以太協會的權力結構要變天了。與此同時我接到消息,萊茵成爲了新的巨頭,坐鎮東方。”
“我知道,從今以後全世界的墮落者的日子都不好過了。雖然墮落者在被污染以後,會表現出極度的攻擊性,沒什麼好同情的。但有些人即便墮落,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比如牧哥,他寧願服用天生草,也不願意害人……”
“我想我必須要爲他們做點什麼,至少想辦法讓他們生存下去。雖然這有可能讓我的前途盡毀,但牧哥當年把我帶進了守夜者,是我的恩人。人,不能忘恩負義。”
“牧哥的女兒菀菀真可愛啊,我想到我好久沒看到我兒子了,有點想他。雖然回去以後只能看到他那張面癱的臉,可我還是很想念他。”
“可我不能回去,詛咒的邏輯我到現在還剩下最後一點沒搞清楚。倘若只要不成爲昇華者就可以規避詛咒,那我就儘量不要出現在他的面前。”
“真可惜,我這些年走南闖北,攢了不少寶貝。不過沒關係,雖然不能直接送給他,但我可以留給別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他們能幫我保護好他。”
“不過以他那個性格,八成是不需要別人保護的。我至今還記得他在小學被人欺負,我怒氣衝衝的想去給他報仇,結果第二天就聽說欺負他的那幾個壞孩子在衚衕裡被人敲了悶棍。哈哈哈,我真是服了這個老六!”
“不好意思部長,我跑題了。你知道我以前當過作者的,寫東西習慣性的就會灌水,看來我真的是上年紀了,越來越思念兒子和前妻。”
“根據我的調查,我們一直以來的猜測終於被證實了。”
“古神族是來自宇宙深空的特殊種族,目前我們與之戰鬥過的,只是祖級的古神。而在祖級之上,還有始祖級的古神。始祖級以上,那就是至尊!”
“一直以來,我們都誤判了古神的力量。至少以至尊們而言,祂們的實力遠不止於此,祂們是因爲原本所處的世界破滅,不得已要尋找新的棲息地。”
“每一位至尊,應該都有着吞噬整個星球的能力。一旦讓祂們恢復到全盛狀態,那麼人類的一切抵抗都是徒勞的。即便是天災級昇華者,也無法對抗那種偉力。”
“光明,應該就是死於一位至尊之手,他的屍體是被分裂成無數個小塊的,我跟我的小徒弟拼了七天七夜才把他給拼完整。根據我的側寫,光明死的時候,他所在的時空都被碎裂了,這是燭龍尊者的權柄,斬鬼途徑便是因祂而來。”
“壞消息是,目前在人類的世界裡,還有一位活着的至尊。”
“好消息是,在人類的世界裡,並沒有古神族所需要的那種能量。因此,祂們無法在現實維度發揮出全盛時期的力量,甚至無法具現自己的本體。”
“人類並非沒有希望,因爲即便是至尊在人類的世界,無法使出全力。”
第一份文件到這裡戛然而止,應該是個廢棄的草稿。
真正要向上司彙報,不會說那麼多的廢話。
對於顧見臨而言,這裡面的信息量不可謂不大。
在古神的世界裡,有三大階級。
祖,始祖,至尊。
而至尊擁有的無上偉力,甚至可以吞噬星球!
直到這一刻,顧見臨才知道自己得到了一份怎樣的力量。
當然了,另一位至尊的存在,他體內的麒麟之力極爲的虛弱。
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發育。
但是上限是毋庸置疑的。
畢竟,燭龍尊者甚至能夠殺死以太協會的一位巨頭。
如果他沒猜錯,以太協會的三大巨頭,應該是人類中的最頂尖了。
至於古神族在現實裡受到限制的事情,他其實早就猜到了。
而且還是親身經歷。
顧見臨抖起第二份文件,神情變得格外認真。
“2020年9月3日,以太協會三大巨頭之一的萊茵,宣佈觀測到了麒麟仙宮的維度錨點,位於東海沿岸,距離峰城不遠。這種巧合,讓我覺得有些不安。”
“當初牧哥他們下潛遭遇污染的地方,偏偏也就是東海!當初下令徹查的,也是萊茵!我懷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麼?牧哥當初遭遇了什麼?爲何又會失憶?”
“頭兒,如今麒麟仙宮的勘探項目遇到了瓶頸,讓我去參與調查吧。麒麟仙宮距離我老婆孩子太近了,一旦出現什麼意外,我也好有個照應。”
“拜託了頭兒,我不能讓我老婆孩子出事。”
顧見臨神情凝重,翻閱到了第三份文件。
“2022年1月1日,新的一年到了,我從麒麟仙宮的外圍歸來。這裡可真危險,城寨裡有大墟出沒,禁忌區深處竟然還有更高級的禍墟。我受了點傷,因爲他們居然變成我兒子的樣子來找我,我想多看看兒子,一時間沒下去手。”
“其實我應該下手的,我以爲禍墟的數量稀少,沒想到有那麼多。短短一個小時,我竟然殺了四十多個兒子。怪不得當爸爸的都喜歡打兒子,確實爽啊。只可惜那小子從小就聽話,沒有給我嘗試的機會。只能拿禍墟來過過癮。”
“我確認了一件事,古神之血不能亂用。以牧哥他們的身體狀態,無法承受古神之血的洗禮,那種力量會直接撐爆他們的身體,或者讓他們直接進入重度畸變狀態。”
“哪怕牧哥他們在剛被污染的時候,就服用了古神之血,也未必就是好事。古神之血能給他們續命,能讓他們獲得巨大的力量,但也會讓他們成爲奴僕。”
“一旦製造古神之血的古神還在現實世界,就會立刻感應到他們的存在。古神的精神意志,可以直接控制住他們,永生永世無法超脫。”
“但是我意外得知某種秘藥配方,說不定可以救他們的命,雖然代價是讓他們失去所有的靈性,從而變成普通人。但也總比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要好。”
“我會想辦法繼續尋找這種秘藥配方,儘快要菀菀活在陽光下。”
“菀菀的事情我找到了希望,可詛咒的事情,還是沒有任何頭緒。”
“我已經四十多歲了,或許沒有多少時間了。”
“對不起了,兒子。爸爸沒用,爸爸對不起你。”
沉默中,顧見臨放下了手裡的三份文件。
巨大的黑暗壓迫着他,幾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只能一步步倒退。
因爲他看到了木桌上有一道被指甲刮擦的痕跡,還殘留着斑駁凝固的血跡。
他彷彿能夠想象到,多年前有個男人來到了黑雲城寨,在地下修建了這個秘密基地,很多個孤寂的夜晚裡都只能用寫報告打發時間,在黑暗裡思念,在寂寞裡悲傷。
雖然字裡行間都是輕鬆寫意的語氣。
可是最後的那道淒厲的抓痕,卻透露出了太多的絕望。
顧辭安四十多歲的時候,似乎已經預感到了他的死亡了。
他那天之所以那麼匆忙地回來,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被追殺。
想要帶着兒子逃跑。
最終,宿命裡的夢魘,如期而至。
這時,他發現有人輕輕的戳了戳他的手。
“大哥哥。”
菀菀睜着靈動的眸子:“顧叔叔還好麼?他什麼時候回來呀?”
顧見臨低着頭,黑夜裡她的眸子如星辰般清亮,熠熠生輝。
這個小女孩,應該也是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所以纔會一直偷偷打量他。
或許是有很多話想問他吧。
他蹲下身,沉默了一秒,輕聲說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應該過得還不錯吧?如果他知道你還在牽掛着他的話,應該會很開心吧。”
菀菀好奇地歪着頭:“你也不知道麼?”
顧見臨無聲地笑了笑:“嗯,他跟你爸爸一樣,也被污衊了,被人追殺,然後逃亡去了。不過你不用擔心,他去了一個誰都找不到他的地方,很安全。”
菀菀聽到他這麼說,心理踏實了很多。
可眼眸裡,卻有一絲失望。
顧見臨輕聲問道:“你在等他回來?”
菀菀用力點頭,細聲細氣說道:“因爲我們要離開這裡了,我怕他再也找不到我們。”
顧見臨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雖然她生活在地下室裡,髮質有點枯黃,但手感還不錯。
菀菀低着頭,沒躲。
“他是不是答應了你什麼?”
顧見臨輕聲問道:“你跟我說也一樣。”
菀菀搖了搖頭,馬尾辮晃晃悠悠。
她小跑着離開,回來的時候懷裡抱着一個醜醜的木雕。
嗯,只能依稀看出來,是個男人。
“這是我親手雕的。”
她從自己的衣服裡,摸出一塊紫羅蘭般深邃的晶石吊墜,認真說道:“這個吊墜是顧叔叔送給我的,說能保護我的安全。我答應他,等他下次回來,給他回禮呢。”
顧見臨看着那個醜醜的木雕。
又看了一眼小女孩遍佈繭子和創痕的小手。
然後無聲無息地握緊了手掌。
因爲他知道,那個男人不會再回來了。
“大哥哥,你可以幫我把這個木雕送給他麼?”
菀菀眨巴着眼睛,天真地問道。
顧見臨沉默了一秒,又揉了揉她的頭,低聲說道:“沒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總有一天會回來看你的。到時候,你親自交給他吧。”
菀菀怔怔地看了他一秒,哦了一聲。
這時,地下室外響起了一陣轟鳴聲,有人跌跌撞撞地闖進來。
“老大!”
那是一個瘦弱青年,而且還是沒有殘疾的,只是渾身是血,遍體鱗傷。
“出事了!外面來了一批協會的調查員,好像被掘墓者組織給團滅了,現在黑霧已經散了。長谷川信一要帶人衝進禁區深處,抓了我們的人當小白鼠。”
這個人邊說邊吐血,無力地跪坐在地,用刀拄着身體:“我們在外面蒐集了三天的物資也被搶走了。情歌姐爲了保護我們,被他們給抓了。”
老男人聞言,神情變得凝重至極,抓着長刀的手發出噼啪的聲響。
啪嗒一聲。
菀菀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顧見臨從房間裡走出來,皺着眉。
那個清歌姐不知道是什麼人。
但從父女倆的表情來看,應該也是很重要的人吧。
“抱歉孩子,給你同伴送藥的人,已經被掘墓者組織給抓了。”
老男人拎着長刀起身,溫和說道:“那是我的二女兒,菀菀的姐姐。現在我帶人去把她救回來,你和你的朋友在這裡等一下就是。”
話音落下,避難所裡的不少人都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地穿衣服,拿起武器。
甚至連門口那個殘廢的孫伯,都從懷裡摸出了雙槍。
顧見臨想着父親留下的那些文件,又看了一眼這些人。
尤其是這個老男人,應該就是父親所說的牧哥。
也是恩人。
“我陪你們一起去吧。”
顧見臨平靜說道。
老男人凝視着他的眼睛,無聲地笑了笑,說道:“心意我領了,但是我們是墮落者,你還是不要跟我們一起出現比較好,這會影響你的前途的。你需要記着,協會裡的權力結構在幾年前有所變動,現在內鬥得厲害。”
“你是老顧兒子,天賦肯定沒問題,一定要去總部。”
他說道:“進了總部,就沒人能夠再針對你,排擠你了。”
顧見臨卻沒說話,徑直地越過這個老男人,向外面走去。
“沒關係,我的前途……不是以太協會能擋得住的。”
他淡淡說道:“給我找把椅子,我去把長谷川信一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