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悵然若失,就像不期而遇的成長。
沒錯,身爲大禹王之子,再也沒有浪跡天涯的權利。
自己身上,揹負了太多使命。
就像和她越來越遙遠的距離。
明明伸手可觸,卻咫尺天涯。
彼時,月色星光已經徹底黯淡,晨曦初露之前最黑暗的時光襲來,漸漸地,竟然再也無法看清楚彼此的容顏。
晨露未醒,夜露未走。
朝陽卻迫不及待,一下就跳出了地平線。
整個大漠,茫茫地一片金紅。
他忽然想,管他什麼天下大義,江山社稷,馬上跟她去一趟泰山之巔,方纔是內心原初的真實渴望。
“初蕾……”
“啓王子……啓王子……”
有人奔過來,上氣不接下氣。
晨光裡,是兩個活潑開朗的少年,他們在駝背上狂奔,好像騎駱駝是很好玩的事情,還沒經歷任何風霜的臉上,就連驚訝也顯得特別可愛。
雲英先開口:“天啦,啓王子,怎麼我們剛剛離開三四天就遍地死屍?發生什麼事情了?”
“是啊,啓王子,好像發生了一場大戰,我們錯過什麼了?老天,地上都是狼少年,難道死的都是白狼國的士兵?”
“是小狼王偷襲我們嗎?”
“他們一定是來搶劫黃金的……”
姐弟倆平常一定聊天慣了,配合默契,一問一答,沒有任何間隙。
“天啦,我們的人馬損傷嚴重嗎?”
“地上沒多少塗山將士的屍體,我們的損失不太嚴重吧?”
……
黃金和糧草剛一發現,塗山侯人便預料有變,畢竟,這麼龐大的數量,任何勢力察覺了都會起貪婪之心,所以,他當機立斷,馬上差遣雲英姐弟前去通知夏后氏暗中派來的人馬,準備隨時接應。
糧草大軍,其實還在後面。
也正是這一走,姐弟兩才僥倖逃過一劫。
因爲沒有經歷生死大戰,他們的恐懼之情自然便不那麼嚴重,眼珠子一轉,全都落在了頭戴朱冠的委蛇身上。
“天啦,這條雙頭蛇我在萬國大會上見過……”
“雙頭蛇?那這位不就是小魚鳧王嗎?”
委蛇雙頭昂起:“這二位小朋友是?”
雲英姐弟的目光同時落在委蛇的雙頭上,看到它小孩子一般晃動兩個頭,張嘴講話。
雲逸指着蛇頭:“哈,這條蛇居然講話,真是太可愛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委蛇的頭,卻又不敢,只笑:“好可愛的雙頭蛇,不過,我們可不是小朋友……”
雲英卻看着對面的鳧風初蕾,雙目一眨也不眨:“小魚鳧王,你可真美,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姑娘……其實,在萬國大會上我就見過你了,只是那時候距離太遙遠,我看不清楚……”
姐弟兩都參加了萬國大會,雖然都只在臺下遠遠觀望,但對那場大戰可記憶猶新。
她肆無忌憚盯着鳧風初蕾,眼神裡滿是好奇,一種本能對於美的欣賞和驚歎,嘖嘖嘖地:“若非親眼目睹,我都不敢相信這世界上有這麼好看的姑娘。小魚鳧王,你真是太美了太美了……你站在這裡,就連這片沙漠都變美了……”
鳧風初蕾疑惑地看一眼塗山侯人。
塗山侯人苦笑道:“初蕾,這兩位是夏後首領的孩子,她倆是一對雙胞胎姐弟……”
雲英興高采烈:“對了,小魚鳧王,我是夏侯部族的,我叫雲英,我是啓王子的未婚妻,能認識你,我很高興……”
塗山侯人萬萬沒想到她會這麼講,一時想要阻止,卻又尷尬萬分,因爲,他沒法在這時候否認雲英的話,跟一個少女去分辨。
鳧風初蕾卻對雲英的這番話並未怎樣,對於雲英的這個未婚妻身份,也並不覺得意外,只是禮節性地點點頭。
塗山侯人心底暗暗叫苦,可是,越是情急,越是無法開口。
雲逸的目光終於從委蛇身上移開,看到鳧風初蕾,立即行禮:“我叫雲逸,小魚鳧王,你好,啓王子的朋友便是我們的朋友,今後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姐姐嬌憨活潑,美貌可愛。
弟弟也心無城府,天真無邪。
很顯然,他倆的人生中,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重大挫折。
就連昨夜的那場慘烈廝殺,也距離她們很遠很遠。
幸運的人,總是遠離災難。
這一刻,鳧風初蕾忽然覺得自己徹底老去了。
事實上,從親手埋葬百里行暮的那一刻起,她便覺得自己瞬間老了。
一百年的壽命和一萬年也沒有任何區別了。
雲英卻好奇地上前一步:“小魚鳧王,你可是我見過的第一位女王,我真希望自己也有你那樣強大的本領,唉,可惜這是不可能的……大夏沒有女子能做大王的……”
雲逸立即緊張地看了一眼啓王子:“姐,你可不能當着啓王子的面胡說八道。”
她嘟嘴:“我只是說羨慕小魚鳧王嘛。”
“你羨慕人家幹什麼?等以後啓王子當了大王,你便是王后,做王后也不錯的……”
雲英立即紅了臉,啐了弟弟一口:“你才胡說呢……”
“我怎麼胡說了?你是啓王子的未婚妻,自然便是未來的王后嘛,難道有錯嗎?”
畢竟是少年心事,口無遮攔。
很顯然,夏后氏在家裡經常和姐弟談到要扶持啓王子登基的事情。
在他們眼中,估計一心便是要扶持啓王子登上大夏的王位寶座。
夏后氏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差遣一對寶貝子女千里迢迢跟隨啓王子,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雲英,便是以未來王后的身份跟在啓王子身邊照應的。
塗山侯人聽他倆越說越離譜,不由得乾咳一聲,硬着頭皮:“初蕾,他倆都是小孩子愛說笑。”
雲英聽出他聲音裡滿是不悅之情,立即道:“啓王子見諒,雲逸小孩子不懂事,經常胡說八道……”
雲逸也急忙賠了笑臉:“我都是胡說的,開開玩笑而已。”
塗山侯人轉向鳧風初蕾:“初蕾……”
她微微頷首:“我還有點事情,得先走了。你們多保重。”
話音剛落,一人一蛇,已經遠去。
塗山侯人大叫着追上去:“初蕾……初蕾……”
可是,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只有半空中,飛行器一閃而過的影子,慢慢地變得很小很小,就像迎着太陽的方向,從此一去不復返。
那是向着泰山的方向。
鳧風初蕾,直奔泰山而去。
姐弟倆奔上來,雲英好奇地問:“天啦,那在天空飛行的是什麼東西?”
“小魚鳧王怎麼說走就走了?”
塗山侯人死死盯着天空的方向,沒有回答。
厚普奔上來,牟羽等人也奔上來。
厚普恭敬道:“啓王子,我家少主令我先協助您押送糧草。”
他點點頭,還是看着泰山的方向,雖然眼前黃金滿地,糧草一片,原本艱鉅無比的任務變得如此容易,可是,內心深處,着實沒有太多喜悅。
他不知道,千山萬水,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和鳧風初蕾再次相逢。
上巳節,三月初三。
正是華夏共祖黃帝老大的誕辰。
飛行器,停在泰山之巔。
春風是從夕陽晚照開始的。
朔北的風雪,大漠的黃沙,歷經滄桑的滿眼戈壁,一夜之間便轉成了漫山遍野的綠。
就連那綠也是有層次的:鵝黃色的柳枝、淡綠色的新芽,褪盡了一個冬天的雪花之後濃墨重彩的蒼松翠柏更是綠得如墨汁一般。
夕陽一覽無餘的照在這豐富多彩、層次分明的綠色世界上面,令人來不及欣賞這泰山之巔的美與不美,便被它神秘宏偉的氣勢所吸引。
許久,鳧風初蕾收回目光,看着飛行器旁邊的一顆古老槐樹。
那是一顆需十幾名壯漢才能合抱的巨大古槐。
這棵樹,很可能是泰山上最大的一棵樹。也是鳧風初蕾在中原見過的最大的樹木。
一夜春風,槐樹上全是鵝黃色的嫩葉,老樹新花,煞是可愛。
蛇尾輕輕掃了掃古槐樹蒼老的樹皮,笑道:“哈羅,老夥計,你是不是這山上最大的老樹?”
一陣風來,滿樹枝葉,輕輕搖晃。
鳧風初蕾忽然想起雲陽樹精。
自從離開周山之後,再也沒有見過那麼大的古樹。
就算這十幾人合抱的幾千年古槐,比起雲陽樹精,相差了何止十倍百倍?
對了,雲陽精是怎麼說的?
那是萬萬年歲月,和千千年歲月的差距。
可是,這顆古老的槐樹,恰好生長在當年黃帝封禪的地方。
它當然不會無緣無故長在這裡。
槐樹方圓,一畝開外。
地上鋪滿嫩綠的新葉,有輕輕綠草,粉紅野花,各種彩蝶翩然飛舞。
鳧風初蕾也不知道,它們是否親眼見證了當年封禪的盛景。
就像百里行暮所說,在很長的時間裡,世界上最宏偉的山脈是不周山,再不濟也有周山,爲什麼黃帝卻偏偏選擇了在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泰山作爲封禪之地?
封爲“祭天”,禪爲“祭地”,所謂封禪,便是人間帝王向九重天的上帝稟報自己的豐功偉績,感謝其一直罩着自己。
上帝一詞,最早,便出自古老的中國。
上帝,便是全宇宙的主宰。
既然是向上帝稟報,那麼,封禪之地,就該選擇天下第一高山。
但是,天下比泰山高的山脈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