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碗獐子肉湯還放在桌上,原封未動。
他很是意外:“怎麼?不合啓王子口味?”
塗山侯人還是和顏悅色地看着她倆。
這對十六七歲的少年,最初跟隨自己出徵時,都水靈靈,粉雕玉琢的。可經過這一兩年的經營生活,他們雖然並未冒什麼風險,生活上也得到優先照顧,可還是在乾旱和飢餓之中蛻變了模樣,皮膚變得粗糙,滿臉的稚氣也逐漸消失。
尤其是雲英,一個少女,縱然從小騎馬習武,可那是在家裡,並不經歷風吹日曬。又哪裡吃得了軍營這般苦楚?
他長嘆一聲:“大旱已久,獵物難得。這碗肉湯,你們姐弟分吃了吧。”
雲英叫起來:“這怎麼行?啓王子,我們可是專門爲你做的。我們不能吃。”
雲逸也道:“軍營裡都半個月不見肉味了,啓王子,這碗肉湯你就吃了吧,你纔是統帥,我們必須先保證你的身體。”
他只道:“別管肉湯了,你們先聽我說。”
姐弟二人見他神情嚴肅,都有點緊張。
他開門見山:“雲英,雲逸,我已經給你們準備了快馬,並安排了兩名侍衛護送,明天一早,你們便離開軍營,返回夏後部族。”
雲英立即搖頭:“這不可能,爹爹早已吩咐我們,必須好好照顧你。”
雲逸也道:“沒錯,我們可是奉了爹爹之命,哪敢在這時候離開啓王子?再說,一個月之前,我父親還專門捎來信息,要我們一定要好好呆在啓王子身邊鍛鍊……”
雲英接口:“我們是絕不會走的。”
他還是十分鎮定:“軍營並不適合你們。而且,接下來,我會有別的打算,你們留下已經不合適了。”
雲英狐疑地看着他:“軍營裡又沒有別的女人,我們走了誰照顧你?啓王子,這可不行,我身爲你的未婚妻,絕對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你……”
他站起來,走了兩步。
“雲英,你不是我的未婚妻!”
“……”
“我知道,這是你爹爹對大禹王的一片忠心,也是對我的一片忠心,可是,雲英,你只是個小孩子。你不是我的未婚妻,也不必做出這樣的犧牲……”
“啓王子,這可不是犧牲。是我自己願意的……啓王子,我喜歡呆在你身邊照顧你……”
他微微一笑:“雲英,別說孩子話了。你那麼小,怎麼知道什麼是喜歡?再說,我比你大那麼多,在我心裡,就當你是小孩子一般……”
雲英失聲道:“這麼說來,啓王子是不喜歡我了?”
他果斷點頭:“沒錯!我一直當你是個小孩子,在我心目中,你和雲逸實在是一樣的。”
雲英幾乎要哭起來了:“啓王子……”
他還是和顏悅色:“軍營真的不適合小孩子,尤其是女孩子。雲英,你這年齡,本該在家裡繡花戲耍,根本不該在軍營裡受苦。這一年多,我幾次派人送你們走,可夏侯首領總是堅決反對。但是,你們都看到了,軍營裡能鍛鍊什麼呢?只有吃苦而已……”
“我們不怕吃苦!”
“可是,人生來並不是爲了吃苦,而是爲了好好活着。你們看,這裡乾旱缺水,別說洗澡了,就連飲水都困難,真是不適合女孩子。所以,明天早上,你們姐弟必須離開軍營!”
是必須!
是命令的口吻。
雲逸再不敢說什麼,可雲英卻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啓王子……我不能走……我真的不能走,我走了,就再也沒人照顧你了……”
“我不用任何人照顧!”
他十分乾脆:“你們姐弟都看到了,這段時間,我們隨時都處於急行軍狀態,縱然是士兵也苦不堪言,更何況你們還是少年。你們留下,不但不能照顧我,反而還需要我派人照顧你們。某種意義上說,你倆已經成爲負累了。所以,你們離開,纔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雲英再也說不出話來。
雲逸也只是搓着手,滿臉不安。
塗山侯人摸出一枚令牌,交到雲英手裡:“你拿這枚令牌給你爹爹,他自然明白是我下令讓你們姐弟回去了。記住,你告訴你父親,我早已取消了和夏后氏的婚事,你回家後,可以自由尋找更好的男子,千萬別糊里糊塗爲我等候!明天早上我就不送你們了,我還有很重要的會議。”
言畢,也不等姐弟二人回答,便匆匆離去。
說是軍中大會,參加的將領卻只有幾名核心將領,也全都是巫蠱劇毒的知情者。
所有人都看着啓王子,面色各異。
實是這幾天發作的巫蠱劇毒,讓人人都提心吊膽。
但凡知情之人,沒有任何人不擔心,自己會不會一覺醒來,就變得全身烏黑,腹脹如鼓,昏迷不醒。
所有人,並不知道啓王子一天一夜之內,曾經從軍營趕到金沙王城,又從金沙王城趕回來。
他們只以爲他出去巡視了一趟軍情。
畢竟,以前他也多次親自前去巡視軍情。
牟羽最先開口:“我剛接到消息,又有十幾人巫蠱劇毒發作,這樣下去,只怕再也隱瞞不住了……”
軍師淑均也道:“紙是包不住火的,這樣下去,不出三五天便會軍心渙散,不等大費進攻,我們自己先就垮了……”
淑均,來自有男氏,是有男氏首領的弟弟,他很有智慧,算是軍隊裡的軍師,塗山侯人對他也十分信任。
“可是,你們不覺得那個巫師很奇怪嗎?他已經被我們抓住,可巫蠱之毒還在蔓延。而且,他見了啓王子便哇哇大叫,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可惜我們卻聽不懂……”
塗山奉朝皺着眉頭:“我也聽過三苗巫師的一些奇事,據說,他們下的毒都是無色無味,世界上根本沒有解藥,就連他們自己也沒有解藥。照我看來,不如按照三苗的習俗,當衆將巫師燒死,如此,不但可以穩定軍心,也算是替被毒殺的將士們出了一口惡氣!”
淑均立即道:“萬萬不可!巫師一死,只怕巫蠱之毒更加失控。”
“他不死,我看纔會失控。只要他死了,他還怎麼下毒?以我所見,不如馬上生一堆火,將他活活燒死……”
所有人都看着塗山侯人。
他們其實覺得塗山奉朝說得也頗有道理,既然拿不到解藥,不如當衆燒死巫師,以儆效尤。
淑均卻力排衆議:“三苗巫師都有過人之處。據說,大費網羅了許多這種能人,如果我們可以把這個巫師收羅,也許會有想不到的作用……”
“連他說什麼我們都是聽不懂,怎麼籠絡?”
“也是,那麼多士兵生死不明,要是輕易饒恕了他,怎麼對其他人交代?”
塗山侯人緩緩道:“淑均的話不無道理。既然我們現在聽不懂他的話,不妨先將他關起來,等找到通曉三苗語言的人再作打算。”
衆人聽得啓王子發話,立即停止了爭議。
可是,他們分明發現,啓王子臉色凝重,今天的議題根本不是爲了三苗巫師,而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
塗山侯人環顧四周,十分鎮定:“我決定了,三日之後,全軍出動,直達陽城,和大費展開決戰!”
衆人面面相覷。
塗山奉朝小心翼翼:“此地距離陽城雖然只有八百里裡,輕騎兵出動,也不算勞師襲遠。可是,陽城最少駐紮了十萬兵馬,我們豈能決戰?”
塗山侯人還是十分鎮定:“陽城駐紮的並非十萬兵馬,而是大費自己的三萬王家護衛隊。然後,距離陽城三百里外,是有扈氏的三萬兵馬。至於其他方國之軍,距離陽城都在千里之遙,只等大費號令纔會趕到陽城。所以,我們要直接面對的,只有六萬兵馬而已!”
就算是六萬兵馬,也是己方的三倍。
所有人都只是看着啓王子,不敢輕易表態。
淑均卻打破了沉默:“我支持啓王子的決定。”
所有人都看着他。
他苦笑一聲:“各位應該都很清楚,我們的糧草最多隻能堅持一個月了。這以後,要想再得到糧草,縱不是難如登天,也是非常困難。普通士兵暫時還不知道這一點,可是,越到後期,越是無法隱瞞。難道我們就困在這裡,眼看着一天天斷糧等死?既然如此,不如奮力一搏,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塗山侯人緩緩地:“我們不但要奮力一搏,還需要一場勝利!”
沒錯,那是一場決定整個戰爭走向的勝利——所有處於觀望狀態的、首鼠兩端的人,都在等待一個結果。
如果一直龜縮不前,便是慢性自殺,再也無法獲得任何支持。
直搗陽城,縱然是小小的勝利,也足以警醒天下,改變這種僵持的局面。
淑均乾脆站起來,走了幾步,“我知道有一條近路,可以直接避過有扈氏的三萬大軍。這是一條秘密王道,是大禹王生前治水時發現的,整個大夏十二部族只有我和夏後首領才知道。”
塗山奉朝大喜:“有扈氏也不知道?”
他搖搖頭:“大禹王對夏后氏和有男氏最爲親厚,這秘密也只告訴了他兩人。我也是出發到啓王子軍中時,我大哥才告訴我的。”
牟羽也大喜:“這麼說來,我們要直接面對的,豈不只剩下大費的三萬大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