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微涼的面頰,呵,夜色下,她的涼涼的面頰竟然有一種玉一般的溫潤。
比起她的新婚之夜垂垂待死的時候,已經不啻爲某種程度上的新生了。
他問出了心中那點小小的意外:“初蕾,你的皮膚恢復得比內傷更快,這是什麼原因?”
她當然不會回答。
“看樣子,你是服用了什麼萬年樹汁之類的?只有樹汁纔有復原肌膚的功效。可是,卻無法解毒。不過,據我所知,現在的地球上,上萬年的大樹已經不多了,上十萬年的大樹更是屈指可數……莫非你認識周山上的雲陽樹精?不過,雲陽樹精也還沒有整十萬年壽命……”
他頓了頓:“雲陽樹精是一個很有趣的樹精,江湖上有許多關於它的傳說。只可惜,我一直沒有見過它。等空了,我一定要去周山走一趟,看看它到底有什麼與衆不同……”
她聽得這幾句話,心裡最後的一絲幻想也徹底消失了。
這人好虛僞。
這天下,最虛僞者,莫過此人。
百里行暮啊百里行暮,你躺在周山一萬年,你竟然不認識雲陽。
事到如今,你再在我面前這麼演戲有必要嗎?
我一個廢人,有什麼值得被你欺騙和隱瞞的?
齒冷心寒。
早前,她覺得小狼王這些翻來覆去的小人,大費這些僞君子已經是天下一等一的惡棍了,可現在才明白,他們真是弱爆了。
他們的僞裝,一眼就能被看穿。
而那些真正的演技派,是明知道自己在做戲、也明知道你知道他在做戲,可他硬是能面不改色一直把一場戲若無其事演完。
縱然是小狼王,大費,也會自愧不如吧?
只怪自己以前瞎了眼睛。
她用力閉緊了眼睛,忽然覺得,何必跟這虛僞之徒攪合在一起呢?哪怕僅僅是寄望於被他救命,也真的沒有必要。
可是,她也沒法在這時候站起來,也罷,就暫且任由他繼續表演吧。
白衣天尊卻並不知道她的心思,還是和顏悅色:“雲陽樹精的樹液雖然有效,但只能拯救外表,內裡的解毒還需要別的方法。初蕾,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徹底治好你,當然,也包括讓你恢復以前的樣子。”
他本以爲她聽得這話,怎麼也得振奮一下,畢竟,要徹底恢復她的容貌是一件極其困難之事,而且,這天下哪個女孩子不愛美?哪個女孩子願意被毀容呢?可是,她還是閉着眼睛,連一點動容的神情都沒有。
她甚至連呼吸的節奏都沒有改變一下。
他暗歎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潺潺的溪水,變成了平靜的湖水。
那是新的一天。
朝升暮落,鳧風初蕾很難判斷時間的流逝,只是每每看到朝陽和月亮更替時,才能察覺新的一天的到來。
每一天,這裡的景緻都會變化。
但是,今天的變化特別大,直接從山間流淌的溪水變成了平靜無波的湖水。
諾大的湖面,就像是一面雪白的鏡子。
湖泊岸邊長滿了紅色的木槿、藍色的藍花楹,不知名的綠色傘狀葉面上,大顆大顆的露珠從白色的花串上面輕輕滑落。
一顆小石子拋出,平靜的湖面立即被擊碎,無數飛鳥煽動白色的翅膀,整個天空就像被下了一層潔白的雪。
湖水清澈得泛着藍色光芒,能看到下面一個個巨大的蚌張開,露出大顆大顆晶瑩的珍珠。
那珍珠的顏色也各自不同:紅的、白的、黑的、綠的……前面幾種也就罷了,可綠色的珍珠卻是第一次見到。
那珍珠綠得就像一顆碩大的寶石,可是,它貨真價實又牢牢地生長在老蚌的軀體之內,以半成熟的姿態,就像蚌殼裡開出的一朵綠色的花。
鳧風初蕾有點好奇,不由得伸出手,可是,手一入水,便啞然失笑——那蚌殼看起來觸手可摸,可事實上,只是因爲水面太過清澈,加上反射的原因,就令人看起來很近。事實上,湖底很深,縱然自己合身跳下去,也不見得能真的抓住那些蚌殼。
有一隻紅色的蚌也許是意識到了什麼危險,張開的雙蚌殼迅速合上,拇指大的紅色珍珠立即被關在裡面。
旁邊的兩隻黑色蚌殼見狀,也紛紛合上了自己的外殼。
鳧風初蕾看得有趣,乾脆又連續扔了幾顆小石子下去,果然,那些蚌殼都受驚了似的,紛紛合上了自己的蚌殼。
綠色的珍珠最後關閉,也許是太大太成熟了,反應也太慢,閉合的速度也很慢,而且,在關閉的一剎那,鳧風初蕾清楚地看到一隻小小的不知名的游魚趁機也混了進去。
她忽然很好奇,這隻小魚還能活着出來嗎?
又或者合着綠色的珍珠一起被同化成了珍珠?
這湖底,除了珍珠游魚,又還會不會有別的生物?比如傳說中的美人魚或者龍人什麼的。
但是,她看了很久,看不到任何大型的生物,更沒有任何大型的海獸海怪。一轉念,這裡估計也不太可能出現大型海獸,便作罷了。
鳧風初蕾乾脆脫下鞋子,將一雙小腿全部放在湖水裡。
雪白的湖水被攪亂,粼粼波光揉碎了周圍的水草。
湖水也是溫暖的,有淡淡的熱氣。
置身其間,就像浸泡在上好的溫泉世界裡,令人非常愜意。
她一時興起,雙足亂蹬,雪白的水花便飛濺起來,鏡面似的平靜徹底被破壞,一些受驚的游魚更是到處亂竄。
白衣天尊悄無聲息地站在旁邊,低下頭,看着雪白湖水裡雪白的一截小腿——蓮藕似的,充滿了新生的能量。
雲陽樹精的十萬年樹汁給了她表面上的痊癒,他耗費的元氣給了她內在的新生——儘管毒素尚未完全消除,可是,她已經慢慢地在往康復的路上行走了。
在這裡的每一天,她的模樣都會有些改變。
那是因爲元氣的增加,令她的外形也一天天恢復原來的樣子。
假以時日,她真的可能徹底痊癒。
他很欣慰。
目光再次露在那嫩藕似的小腿上。
發現來人,她已經不再胡亂赤足拍打水花,只靜靜地坐着,小腿被綠色的水草映襯得白得近乎透明似的。
那是人類的肌膚。
極美極美的人類的肌膚。
多看幾眼,他忽然很口渴。
那是突如其來的焦渴,彷彿一個人在沙漠裡行走了很久很久,一下就渴得無法忍受了。
他不由得再上前一步。
她剛好擡起頭。
對上他的視線時,她微微詫異,卻立即移開了目光,頭微微一偏,盯着前面的湖水。
她倉促要起身。
可是,雙足尚未離開湖面,他柔聲道:“初蕾,你看……”
湖中,忽然熒光閃爍。
那些原本已經合起來的蚌殼,一瞬間,紛紛再度展開了自己堅硬的外殼,只見一顆顆色彩各異的珍珠便紛紛露出來,一眼望去,竟不知到底有多少珍珠。
那顆綠色的珍珠並未現身。
很可能那老蚌機警,受驚一次之後就躲起來了。
可是,她顧不得尋找綠色的珠子,已經被琳琅滿目的珍珠徹底吸引了,那簡直是一個珍珠的海洋,每一顆但凡流露出去,都可能成爲人間的至寶。
“初蕾,你喜歡什麼顏色的珍珠?”
她驚奇地盯着正中一顆紅色的珍珠,那珍珠就像寶石一般散發出溫潤美麗的光芒,看樣子,有雞蛋般大小。
他順着她的目光,一擡手,那紅色珍珠便冉冉飛出水面,徑直落在了她的掌心裡。
紅色珍珠,就像一朵紅色的玫瑰。
可是,她感到好奇的並不是這珍珠別緻的顏色和那獨特的光芒,而且這珍珠太大了。
比她以前任何時候見過的珍珠都大。
除了紅色的珍珠,還有藍色的珍珠。
那些藍色的珠子,沒有特別特別大的,每一顆都是大拇指一般大小,隨着蚌殼的聚聚合合,就像在跳舞似的。
她多看幾眼,真疑心有絕世無雙的美人會從蚌殼裡跳出來,可是,看了很久,也不見有美人的影子。
忽然,柔光一閃,她的目光完全被蚌殼旁邊一叢叢彩色的樹枝吸引了——
那些,其實並不是樹枝,而是一叢叢七彩的珊瑚,矮的不過幾寸,高大者卻如一叢叢巨大的灌木,枝椏縱橫,高達丈餘,美麗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些珊瑚、蚌殼羣中,則有一隊通體鮮紅的小魚,只見前面有一條小魚領頭,後面的魚羣則尾隨其後,剛好排列成一個“人”形,沿着同一個方向遊動。
小魚的數量十分龐大,可是,沒有任何一條脫離隊伍,其規律的整齊和鮮明,令人歎爲觀止,簡直就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忽然,一顆小石子下去。
只見魚羣被驚擾,中間的一隻忽然飛速倒退衝到了最前面,其他的魚羣見狀,立即掉頭跟上去,又沿着反方向一起整齊劃一地向前游去。
看樣子,這魚羣的領頭竟然不是固定的,好似無論那一條魚都有機會成爲領頭者,而且,一旦換了領頭者,其他任何魚羣都不會反抗,更不會故意搗亂,都心甘情願立即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