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畫舫風塵淪落,終是夢神女生涯
那巫氏女聞言搖頭道:“方纔得蒙姒家姊姊照顧,妹子受用多了,只是不知世兄是幾時迎娶的這位嫂子呢……”說着,試探地看了金喬覺一眼。
金喬覺聞言臉上一紅,因支吾了幾句道:“娘子剛過門兒沒有幾日的。” 巫氏女聽聞此言,見他並不分辯,心中便知自己並不能與那姒家姊姊一較高下,因悽然一笑道:“我今兒來,原不是想要攀扯世兄的,金世兄爲什麼這般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那金喬覺兀自提防之際,竟給這位小姐說破了,因臉上一紅道:“巫家妹子誤會了,只因金某年幼上山跟隨師尊學習武藝,在家的時節不多,並不曾聽聞家中做主張羅了這樣一門親事,是以多年來未曾出去尋訪巫家妹子,當日曾經回到原籍一趟,卻聽得是山洪爆發,村中折損了幾百口身家性命,我在方圓幾十裡內尋覓打聽,皆不聞家人音訊,因想着許是都喪於洪水也未可知,只是不知小姐如何躲過劫數,我這世伯一家可都安好麼?”
那巫氏女聽聞此言眼圈兒一紅,因搖了搖頭道:“當日我因爲天熱要洗澡,正吩咐丫頭打了水來,還不曾脫了衣裳,就聽得門外竟似有萬馬奔騰雷霆之聲,唬得我不敢出去,攀住了柏木桶的沿子躲了起來,又聽得外頭有人喊着什麼山洪來了,轉瞬之間那洪水就衝進屋子來,山牆都給沖垮了的,我因隨着那柏木桶給洪水衝出了家門,擡眼一瞧,周圍都是……都是百姓溺斃的屍身……”
說到此處,因觸動了情腸,也顧不得男女之別,竟伏在金喬覺懷中嚶嚶哭泣起來,那金喬覺見狀,意欲伸手推開那巫氏女,卻有深覺此女孤苦無依甚爲可憐,只得繃緊了身子不敢動彈
。
那巫氏女哭了一陣,略解心中哀傷之情,忽見自己竟然投入陌生男子的懷中,因臉上一紅,連忙站起身子福了一福道:“是小妹失禮了,還請世兄切莫見怪,只因我復又回想起當日慘狀,心下驚恐哀傷,如今見了同鄉之人,方纔這般親厚的。”
金喬覺聞言只得含笑點頭道:“我亦有親人葬身山洪之中,自然明白巫家妹子心中感傷之處。只是不知你又是如何流落此處的呢?”
那巫氏女聞言垂淚道:“我因見了這許多的屍首,心中害怕,因攀住桶沿縱身跳了進去得了性命,一面又仔細辨認可有你我兩家人的屍身,所幸都沒有親見,也不知到底是否尚在人間呢……我坐在那柏木桶中,順水漂流了不知多久,好在沿途衝下了許多菜蔬瓜果,想來都是村中百姓廚房之內所備下的飯食,我因順水得了許多,都撈出來擱在柏木桶中,餓了就吃些,渴了就引那江水度日,不知過了多久,忽見對面過來一隻畫舫,我知道自己算是得了命,因狠命叫喚了幾聲,那船上的人聽了,方有夥計出來,將我救在船中。”
金喬覺聞言點頭道:“小姐果然福報深厚,此番大難不死,想來必有後福的,只是不知爲何當日竟不來尋我,反而耽擱了這許多年的光陰。”
巫氏女聽聞此言,因眼圈一紅滾下淚來道:“世兄如今有了妻室,我如何敢來攀扯的,就是沒有,此番我也只是過來歸還婚書,要下一紙文書,退了婚約方爲上策,我……我是不能嫁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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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復又哀哀痛哭起來,那金喬覺聞言甚是訝異,又給她哭得有些無法,只得在旁柔聲勸慰,一面緩緩詢問當日根由。
那巫氏女哭泣了一陣,因漸漸止住了道:“我當日給他們救上來,還道是遇見了好人,誰知細問之下,那畫舫原是一間妓館,因留我在艙中將息了數日,便死活說我欠了他們一條命,逼良爲娼,我因不從,往死裡鬧了幾次,又說叫他們放我靠岸,尋到金家哥哥,定然還了他們的人情,誰知那鴇兒唯恐我趁機逃了,死活不從,非要逼迫我接客,我原是大戶人家正經清白的女兒,如何能爲了活命將這乾淨身子伺候旁人?
因趁着夜深人靜之際偷偷跳入水中尋死,誰知偏又給人瞧見了,救了上來,如此鬧了幾次,那鴇兒因見我烈性,便偷偷往我房裡吹了迷香,我因覺得昏昏沉沉的,身子動彈不得,恍惚間似是有人進來,對我施以輕薄,只是可憐我卻連嚼舌自盡的力氣也沒有……”
說到此處,到底是自己原先神女生涯,因含羞忍辱,羞得滿面紅暈,那金喬覺萬沒想到這位巫家小姐身世竟然這般坎坷,因一時之間也是頗爲欷歔,兩人相對黯然了一陣,都是默默不語。
到底金喬覺身爲男子,因率先開腔道:“巫家小姐此番遭逢大劫,只是不知其後幾年又是如何脫身的呢?” 巫氏女聞言點頭道:“次日天明我方知給人破了身子,哭鬧了一陣,到底尋死無用了,因想着當日你我過了文定之後,我因女孩兒家的心思……”
說到此處臉上一紅,因擡眼看了金喬覺一眼,復又低頭說道:“我因女孩兒家的心思,便將那婚書日日系在我的小衣繩結之上,因知道你姓甚名誰哪裡人士,在何處師門學藝,是誰家嫡傳弟子,想着此番我已經淪落風塵,一錢不值了,好歹也要將師兄家中之事說與你知道,或許還有念想,可以探聽到你我兩家是否還有活口存世,因想到此處,雖然心中羞澀屈辱,少不得從了那鴇兒,自那天起,掛牌接客了……”
金喬覺聞言,因心中十分憐惜,復又恨那畫舫逼良爲娼,因恨恨道:“巫家妹子不必悲傷,如今我既然投身六扇門中,於公於私,自然都要爲妹子討個公道,你只說出那家畫舫去處,我必然帶人跨府公幹,也要尋訪到了,爲民除害
。”
那巫氏女聞言搖頭笑道:“我早年還想着報仇的,誰知時過境遷,反而習慣了神女生涯,況且那畫舫隨水漂流,自是行蹤難覓的,世兄又何必爲了殘花敗柳,陳年舊事,經官動府的做這些沒用的勾當……當日我因還完了身價銀子,又因畫舫之中來了一位新頭牌,端的色藝雙絕,雖然我與她並列頭牌,只是心中明白,花無百日紅,如今已經雙十年華,正在豔麗之際,到底難與豆蔻爭鋒,因與那鴇兒商議,放我上岸自謀生路,那鴇兒總是疼愛新人的,因見那新來的小蹄子因爲我壓她一頭,每日間不自在,如今我自己主動要去,她豈會不依,因裝模作樣掉了幾滴眼淚,乾淨利落打發我去了。
我因上了岸,身上除了最近恩客打賞的幾兩銀子之外,別無長物,沒奈何只得依附在一家酒肆之中,白日賣唱度日,晚間若有憐香惜玉的年輕後生,若肯出銀子,我也樂意跟他們盤桓,弄幾個錢,漸漸攢出盤纏來,因告別酒肆東家,先尋到了世兄學藝的師門之處,誰知看門的道童告訴我說,金師兄早年就下山了,聽說投身在某處六扇門中。我因打聽了詳細地址,一路懷抱琵琶賣唱而來,今兒可算是見着了。”因說着,眼內復又滾下幾顆珠璣來。
那金喬覺萬沒想到這位世交之女爲了尋訪未婚丈夫,竟然受盡百般屈辱,明知自己不復完璧,即便尋了來,夫家未必肯要的,誰知卻爲了告訴當日山洪狀況,竟失節賣身一路積攢盤纏尋至此處,雖然深陷泥沼,倒真當得節烈二字了,因想到此處,越發不知應該如何安置這位妹子。
正在僵持之間,忽聽得門外有人咳嗽一聲,卻是姒飛天打起簾子進來,因對那巫氏女點頭笑道:“巫家妹子舟車勞頓了,我已經在我那小院兒裡預備了盥洗之物,都是極乾淨的,還又兩套寢衣,是我過門兒之前做的,還沒有上身,若是這妹子不嫌棄,沐浴已畢先穿上吧,回頭我再給你縫兩套。”
那巫氏女與金喬覺聞言具是一愣,飛天見了低頭一笑,因上前攜了巫氏女的手,並不聽她分辯,竟擅自將她帶在自己內院兒之中,巫氏女進了房門一瞧,果見內中放着家常沐浴用柏木桶,前面屏風擋着,佈置的甚是妥當,屏風上擱着一套水粉色的寢衣,一看就是真絲材質的,觸手十分溫潤。
那巫氏女久在風塵,深知世間冷暖,如今見這位嫡妻這般溫柔嫺淑照顧自己,忍不住眼圈兒一紅,回身拉了飛天的手,叫了一聲“姊姊。”飛天見狀微微一笑,因對她點了點頭道:“先不必急着分辯,住下再說,老爺那兒,我去跟他說。”
因說着,回身出了房門在外掩了,方便那巫氏女沐浴更衣,自己先往志新的小書房去,打發他喝茶吃點心,仔細夜課,晚了就睡不必出來等語,囑咐已畢,方往金喬覺的書房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