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憐金蘭好言相勸,吃飛醋以怨報德

志新聞言因冷笑一聲,原來昨日之前,母親一直安分守己帶着他在東村之中勉強度日,從不曾提起自己劍客門徒少俠身份之事來。

只因又給人欺負了,灰頭土臉地回到家中,到底是志新硬氣,雖然如此卻也不哭,又怕母親瞧見了心疼生氣的,因自己進了院門之中先不進去請安,卻在外間古井之中打了一桶清水洗滌傷口,只是那衣衫蹭破之處卻是不好理會,正料理之間,忽見飛天掀簾而出,到底給他瞧見了,因低了頭不言語。

飛天見愛子如今大了,每每給人欺負,着實隱忍不得,因將自己的身份和盤托出,卻不曾表明以男子之身誕育孩兒的事,只說是上三門中的女俠,又傳授了孩兒一招半式的自保功夫。

那志新童原本因爲自己沒有生父,村中鎮上常常受人擠兌欺負,如今得了母親的真傳,如何不想揚眉吐氣的,因見那幾個閒漢又在編排閒話糟蹋母親的清譽,自己卻是隱忍不得。

因上前叼住了一個潑皮的手腕,厲聲問道:“你說什麼!”那人兀自胡言亂語之際,倏忽給志新握住了腕子,卻是唬了一跳,定睛觀瞧之際不過是往日給自己欺負慣了的童子,因也不十分害怕,依舊嬉笑道:“好兒子,你親爸爸說的是……”話音未落,早給志新一揚手掀翻在地,原來這志新童本是有些天賦異稟,膂力過人的,只是到底年幼體虛,又沒有一招半式在身上,且喜他原本聰慧異常,母親只教了幾個招式,演練一兩次就記得紮紮實實的,此番倒也用的得心應手。

因將那幾個潑皮破落戶收拾了一番,自此卻在村中鎮上樹立了威名,旁人再不敢隨意前來擠兌攀扯的,是以這最近做的一套鮮亮衣裳倒是保住了,誰知今兒一上身方知是短了一截兒的。

飛天見狀蹙起眉頭道:“這幾日踏花節,偏生沒做好你的衣裳,也不知你與白羽身量相差幾何,若是趕不及,不如就借他一套舊的衣裳穿也使得。”

志新聞言笑道:“娘怎麼忘了,前兒咱麼過來時,爹爹不是給孩兒在裁縫鋪子裡頭做下一套上好料子的長衫麼?”飛天聽聞此言方倏忽想起此事,因搖頭笑道:“這幾日人多事忙的,倒忘了這個巧宗兒。”

因說着開了志新房內的箱櫃,果見內中疊得整整齊齊的一件長衫,可見自家孩兒平日裡倒是十分愛惜的,因打發他穿上瞧瞧,果然比自己前幾年做的那一套還要光鮮體面,飛天見了志新這樣人品,因心中很有些驕然之意來,雖然這個孩子並非自己所求而生,到底多年相依爲命,況且如今出落得這般清秀,做母親自然驕傲些。

志新自己換了衣裳,又見院中晾着母親暈染的那套月光白綾衣裙,因上前挽住飛天胳膊撒嬌道:“娘叫孩兒換了新鮮服色,也穿了那件桃花妝給孩兒瞧瞧罷。”

飛天給他纏得沒法,也是如今自己原沒有單獨房間了,總不好晚間上夜之時在金喬覺房裡換衣裳,因含笑點了點頭,來在院中取了那套桃花衣裙,在芙蓉玉面上熨帖了一回,倒是乾透了的,因教志新掩了房門,自去內間換了。

志新在外間等候時,忽見母親捲簾而出,一套桃花瓣盡染的衣裙上身,更襯得飛天肌膚勝雪體態輕盈,舉手投足皆做精妙閨意,瀲灩春意緊隨纖纖細歩而出,卻把志新都給看住了,忘了喝彩。

飛天見孩兒只管盯着自己瞧,因臉上一紅道:“這顏色過於嬌嫩吧?”志新尚且未及答言,但聽得窗外金喬覺笑道:“這樣顏色方襯得娘子金玉人品。”飛天與志新聽聞此言,倒是唬了一跳,因回身細看時,原是窗櫺不曾關閉,雖然掩了房門,卻給金喬覺窺見飛天更換春妝的媚態。

飛天見了金喬覺,因有些尷尬,連忙回身意欲轉入內間換回原先的衣裳,卻見那金喬覺推門進來笑道:“何必換回去呢?這樣顏色端的嬌俏妍媚,這是踏花節的絕妙裝束。”飛天見他闖將進來,又不好攆他出去的,也不方便再換衣裳,只得暫且穿了桃花妝與他盤桓。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展眼到了踏花節當日,因志新早已與白羽約好了同去,絕早起來到上房屋中給飛天與金喬覺請了安,飛天因下廚整治了一桌早飯,打發他父子二人在書房裡用了,自己又進了內院送飯,一面回來也在小廚房中自用,一時間一家人口收拾妥當了,正要出門,卻見巫俏自內院之中姍姍來遲,穿戴卻是鮮亮。

但見她鬢邊斜插着一朵嬌豔的芍藥,正與身上的襖兒顏色搭配,只是領口之處虛掩了,隱隱約約得見一段雪璞酥胸,底下的湘裙也是石榴紅綾顏色,卻往上繫着,提到了腳踝之處,行動起來隱約可見內中五子登科花樣兒的大紅繡鞋,一對金蓮生得惹人,一身行頭端的風流嫵媚,雖有些神女習氣,卻也算是青春少艾的美人。

飛天見了巫俏這樣打扮,心中卻覺有些不妥,轉念一想,這踏花節原本就是青年男女結伴遊蕩,相約婚姻的節日,許多年輕女子也都趁着這一日精緻打扮起來,爲了是將閨中女伴攀比下去,在外也好露一露自己的閨閣手段,方能引得青年才俊前來相誘,況且這巫俏小姐原是金喬覺的世姊妹,便是管教約束,自有金喬覺做父兄之主,卻不與自己相干。

因回身瞥了金喬覺一眼,卻見他因見了巫俏此番妝束過於露骨,卻是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因只裝作沒看見,直往大門之處吩咐馬伕套車,一面又囑咐門房仔細看家等語。

那巫俏姑娘今日精細打扮,不到五更天就起來梳洗了,原本一則是爲了在金喬覺面前一逞嬌俏,二則踏花節上,也要爲自己將來打算,若真能俘獲陌上少年傾心,倒也博得了一個不差的歸宿,誰知此番出來見禮,那金喬覺卻是正眼也不看自己一眼,面上卻有些輕蔑之色。

她原是神女生涯,如今投身到丈夫家中又遭到拒婚薄命,因多少有些芳心敏感羞澀,如今見了金喬覺這般態度,因忍不住眼圈兒一紅,卻又不好發作的,只得咬緊了脣瓣站在原地,又不好進去再換衣裳,正不知如何自處時,到底是飛天善解人意,因上前攜了她的手笑道:“妹子今兒打扮得這樣鮮亮,正是和着節氣,也給咱們家添些喜氣,倒是很合時宜的。”

巫俏原本芳心煎熬之際,忽聽得飛天這樣誇獎她,雖然心中也多少知道他不過是與自己客氣,給個臺階下,到底是少女心性,復又有些得意起來,因笑道:“姊姊今兒打扮纔是俊呢,只怕雖然跟着老爺在一處賞花,也要有些吉士前來投壺的。”

書中暗表,原來這踏花節時,都是一家人席地而坐,賞花飲酒,若是這家中有什麼未出閣的女兒,自然打扮的嬌俏華麗,端坐鋪蓋之上,小門小戶的便可以拋頭露面,若是大戶人家的貴小姐,也有些是將屏風薄紗遮擋了,只是春日遲遲,正是春風得意的時節,偶有薰風拂過,吹動了那薄紗所制的簾子,也可微露金面,並不似往日男女大防恁般拘束。

年輕士子們在這一日卻不與家人同席,往往同學少年知己好友結伴遊蕩,若有中意的少女時,便以桃花箋寫了情詩,投在那女子鋪蓋旁邊所設的玉壺之內,取那一片冰心在玉壺在彩頭,那少女因也留意冷眼旁觀着,看是誰投了什麼樣的情詩,自己伸手取了,或命丫頭取來細看,若有人品才學皆中意的男子,便可以不問父母,自去與那人遊春一回,詩詞唱和互明心跡,若雙方談的合適了,男家多有次日就派人往女家提親的。

飛天聽了巫俏笑語,因搖頭笑道:“我原是咱們家的通房丫頭,人家見了我這樣妝束,自然知道身份,如何爲難我,再說咱們家的鋪蓋之上,自是妹子最爲少艾貌美,只怕遊春的吉士見了,卻是正眼也不肯看我一眼的。”

那巫俏姑娘聽了,雖然深知這是姒家娘子自謙之言,只是往日也曾風聞他一直以來都以輕紗遮面,似是面上有什麼猙獰的疤痕,是以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況且自己比他年輕好幾歲,便是他面上光潔,想來也未必就能將自己一個當日畫舫之中掛頭牌的姑娘比了下去,因心中多少有些感嘆自己命薄,一面又暗地裡埋怨那金喬覺將一片真心錯付給了一個再嫁的嫠女。

因心道我是失足的神女從良,他是守節的嫠女再嫁,常言道寡婦再嫁不如窯姐兒從良,這名聲體面上,我與這姒飛天原本不相上下,只是我如今已經贖身,又有婚書在手,就算鬧到衙門裡,只怕那大老爺也要將我斷做是他家的正房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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