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季昭珏不過是剛過豆蔻的小丫頭，爹爹生意忙，阿孃不想她成了天天走針捻線兒的弱女兒，便給她送來廣毓了。
那年百里調笙也不過就將將是武侯出山的年紀，師傅成簡給他留下溥洲劍，飲盡一壺醽醁酒之後，大筆一揮十四個字：“萬卷題罷長嘯去，飲盡醽醁獻離騷。”就遠遁江湖了。
季昭珏出身極好，心氣兒又高，從小到大見着的人，不是對她低聲下氣的，就是把她含在嘴裡頭都怕化了。
她還沒踏上去廣毓的轎子，旁邊伺候的小丫鬟秋梨就掩嘴笑了，聲音甜得像是百靈。
“婢子聽二公子說，他曾見過廣毓的百里護法，是爲極風流俊俏的公子。”
二公子季餘賢，是蜀中有了名的紈絝，頗好男風。
季昭珏並沒放在心上，她想着，這普天下的男子，哪個能好過她大哥去？又怎麼是她沒見過的？
只因是她母親同宗，她稍稍記得了這名字。
她見到百里調笙那一天，百里調笙正擡着一盞桃花酒，在一株開得極盛的臘梅下頭自個奕着棋。
那手指極其修長好看，白如蠟雕，他眉眼間不帶紅塵色。
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他們兩人，天地之間只有他落子的聲音，時光就那麼到了盡頭，再也不流動。
季昭珏從沒看過一個人這麼久，連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眨眼都想要記在心裡頭。
他是一個這麼好看的人。
從這以後，她每每都能記着關於百里調笙的任何事情。
她聽別人說百里護法曾說女子穿紅，方襯得容色無雙。
自此，季昭珏便只穿紅衣。
他聽說百里護法好弈棋，她便蒐羅了好些殘譜孤本，統統摞放在她房裡，她雖看不懂，總想着什麼時候能送給他。
想罷又覺得不能一股腦的送他，一次一本，這樣她就能見他好多次。
她聽說百里調笙喜歡叔夜①的灑脫不羈，她立志要練成那樣的劍法，日日泡在廣毓的藏書閣裡，找了三年，也沒在那些古今劍譜上，找着一個叫叔夜的。
她還聽說百里調笙好美酒，剛剛收完三壇上好的竹葉青之後，又開始擔心他好不好美人兒。
這三壇竹葉青，至今仍在那後院的桃花樹底下埋着。
季昭珏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她本身那樣驕傲的一個女子，高貴的出身，姣好的容貌，她本不用爲了一個人去改變自己。
只是她想着，每天能見他一眼，以他最喜歡的樣子見他一眼，也是很好的。
她底子好，天賦高，劍法異常俊秀飄逸，背景又深，平日裡幹什麼，也沒哪個師傅管她，只要不過分了就好。
哪怕今天見百里調笙，旁人穿青衣，她穿了一身那樣明豔的紅，綢緞一樣的頭髮成了靈蛇髻，簪了兩個墜着十寸金流蘇的蓮花簪子，最細的米粉撲得臉愈發的白，胭脂也抹得紅，正是如今京城貴眷們最流行的容妝髮式。
百里調笙一擡眸，便能看見那樣豔麗的顏色，像是昨夜月色裡那一片怒放的仙客來。
他瞧瞧季昭珏樣子，覺着有趣兒，抖開摺扇，彎脣笑了：“呵，這姑娘倒是有趣兒，只是胭脂抹得未免紅了些，倒襯得有些刻意，未免俗氣了。”
季昭珏聽見百里調笙提了自己，心下正在那裡歡喜，卻不想他竟是在笑她，也不知道怎麼，鼻尖猛地一酸，竟是要掉淚下來。
那幾位老師傅越推敲着百里調笙這言下之意，心下就越冒冷汗，生怕百里調笙指責了他們教管不周。
但百里調笙哪裡有什麼言下之意？不過是隨口調笑一句。
他斜眼打量着那些老師傅們站都站不大穩，差些沒笑出聲來。
他收起扇子，做出一副正經古板的樣子，安安那些老師傅的心。
百里調笙擡起茶盞抿了一口茶，薄薄的熱氣能見到他帶笑的眉目。
“不說點一個人出來看看劍招麼？就這穿紅衣的姑娘吧。”
他頓了頓，上下打量一遍季昭珏，擡眼看她。
“你叫什麼名兒？”
①叔夜：嵇康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