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螢火散盡, 唯獨留下了一枚通體暗紅的玉璇璣。
檒己沒有輕舉妄動,因爲他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檒儀的氣息還在。那種表面平靜黏膩, 內裡卻狂躁翻騰的獨特精神力。
“檒儀?”蘆慕白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並果斷地伸手撈起了飄在半空中的那枚玉璇璣。他甚至還沒恢復視力, 僅僅憑藉着那一瞬間的直覺, 他便認定了向前、九英寸左右, 抓住那東西,檒儀就跑不掉了;所以蘆慕白用他最快的速度將玉璇璣撈在了手裡。
“檒儀。”儘管看不見,可是蘆慕白依舊堅定地叫了一聲。剎那之間, 一道鮮紅如血的液態細絲沿着那玉璇璣與蘆慕白手掌的交界處攀上了他的手臂,並一路向上, 從蘆慕白耳朵裡鑽入, 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 一陣奇異的麻癢感從蘆慕白四肢百骸乃至腦漿內臟中傳出,似乎有什麼古怪的東西正在蠕動着從他身體中撤離, 一點一點地被什麼東西牽引着聚集在他腹之中的某處。
“啊!”蘆慕白驚呼。
與蘆慕白距離無比之近的檒己眼看着蘆慕白身上紅光大盛,肚皮卻像是懷孕一般飛速隆起,心中隱約有了個荒謬無比的猜測——難道說,檒儀根本就不是海神?方纔那四散而去的精神碎片還有熊熊燃燒的靈魂火焰與滄藍自毀時的場景如出一轍!得自滄藍的記憶告訴他,那樣的死法, 只能用古老的C國一個“魂飛魄散”的詞彙才能形容。
剛剛自燃的那個是滄藍記憶中的“海神”, 那麼現在, 藉着蘆慕白體內某種不知名的東西重生的傢伙又是哪一個?
答案不言而喻。
是檒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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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 檒己像是脫去了心頭一件沉重的枷鎖一般長吁了一口氣。
這樣最好, 檒己想,檒儀不是海神、他也不是滄藍, 他們便可以有一個嶄新的未來,不必活在他們根本沒有經歷過的記憶的陰影裡——一輩子做不了自己,一輩子活在別人的故事裡,唱着別人的戲。
忽然有了文藝細胞的檒己,像是突然開了竅的木疙瘩,被春風一吹、細雨一打、迅速抽條發芽,渾身上下都多了一股生機。
檒己這麼想着,看向蘆慕白漸漸鼓起來的肚皮,眼光越發地溫柔似水。
蘆慕白被檒己盯得發毛,自己又被肚子裡翻江倒海的動靜搞得暗自反胃,只想巨大的盆子好好吐上它三天三夜。
蘆慕白只是敏感地覺得有人在用十分不妥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脹痛且兀自翻騰得像是被人拿剪刀在裡面亂攪了一通的肚子。心裡發毛,有心想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麼無恥,奈何他的眼睛剛剛被那道刺目的光芒刺壞,到現在眼前還是漆黑一片。
皺着眉,蘆慕白抽手去捂越來越痛的腹部,卻駭然地發現自己的肚皮不曉得什麼時候已經脹大到……像個孕婦那麼大……的程度,了。
蘆大狗呆滯片刻,便是哀悽的一聲慘呼。
“媽呀——”
“這是什麼東西?!”蘆慕白驚恐莫名地問。
惶恐間,揮舞的手抓到了一個人的手臂,指尖的觸覺奇異,絕不是人類皮膚的那種溫熱微糙,而是微涼、柔軟得像是21°C的溫水那般舒適。
蘆慕白驚駭莫名的心竟一下子安定下來。
那是檒己。
蘆慕白知道,這麼“非人類”的觸覺,只可能是檒己。就在蘆慕白抓住檒己手臂的時候,檒己將另一隻手輕輕蓋在蘆慕白的雙眼之上,“不要怕,那是檒儀。”蘆慕白這輩子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情敵”如此溫柔,如此可靠。
檒己安靜地注視着蘆慕白,將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乃至所有的、一切一切的線索都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然後篤定地拍了拍蘆慕白的肩膀,柔聲說道,“你身體裡寄生着一隻沒有靈魂的半成品,想來是最合檒儀心意的軀體,如今他要借它重生。”檒己神情古怪地瞟了一眼蘆慕白的肚子,接着說道,“如果你是女人,大概這個時候已經生了……可惜你不是。”
蘆慕白囧了。
他虎着臉,捂着越來越痛的肚子虛弱地問,“那怎麼辦?”
“剖腹產。”
蘆慕白的表情有些掙扎,他想大義凜然地拒絕來着!可惜,蘆大狗終究抵不過腹中越來越厲害的疼痛,也擔心檒儀再不生出來就會窒息,所以,蘆慕白梗着脖子,如同一隻即將被拔毛上烤爐的死鴨子,硬着頭皮道,“好吧好吧,剖腹就剖腹,有啥大不了的……”
“我會很溫柔的,你不用這麼緊張。”檒己安慰蘆慕白道。
蘆慕白依舊緊張兮兮,“有麻醉藥沒?”
檒己微怒,“從我身上下來!你再這麼章魚似的死命扒着我,非但不能緩解緊張情緒,說不定還會把檒儀壓死在裡面。”
“哦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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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蘆慕白在一起,你永遠不可能知道下一顆奇異豆是什麼味道。興許是甜的,興許是咖啡口味,甚至可能是狗屎味……
檒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蘆慕白綁到手術檯上之後,忍着這傢伙喊了不曉得多少次“停”,多說多少遍“讓我再準備一下”的臺詞之後,檒己忍無可忍,特製的彎刀和細鉤在蘆慕白肚皮上一抹一鉤,就從蘆某人的肚子裡掏出一團排球大的暗紅色絲繭。
爾後精神絲遊走,眨眼之間就將蘆慕白肚皮上那個豁口“縫”好。檒己神乎其技的外科“手術”,從頭到尾僅僅用了蘆慕白一個眨眼的時間,期間沒流一滴血、沒有一聲來自“病人”的慘叫。
蘆慕白呆滯狀,指了指檒己,又指了指那個被檒己麻利地從自己體內鉤出去的紅色絲繭,不敢置信地問,“完了?”
“不然還會有什麼?”還會有什麼別的?檒己依舊是一臉嚴肅,甚至爲了蘆慕白反常的反應特地思索了一番自己是否有遺漏的東西。比如“落在病人腹腔裡的繃帶”啊(整個過程壓根麼有用繃帶,所以這一項排除);再比如“忘了縫合”啊(精神絲代替縫合線,比機器縫得還精巧,待會兒再噴一下寽羊特產的外傷特效藥就能長好了,所以這一項也排除)。
檒己略帶不解地看着蘆慕白,不明白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蘆慕白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也太快了……”快得我醞釀了一肚子的慘叫都來不及嚎出來,就什麼都結束了。這就好比一個人,經歷了一段無比漫長的前戲之後,終於輪到正戲開場,誰料對方卻只堅持了一秒就萎了……
慾求不滿的蘆某人,於是在心底惡毒地揣測,他家親愛的之所以8太待見檒己這個大美人,估計和檒己這個太過“乾脆利落”不討喜的性格也有關係。
你說人家小白公子已經喊了那麼多嗓子,緊張了那麼久,就算檒己真的醫術了得,至少也得裝裝樣子把剖腹手術的時間“拖”長點,至少安慰安慰蘆某某的面子不是?
可是要真的追究起來,檒己卻沒有一絲出錯的地方。
於是蘆慕白憋了半天,只憋出來一句,你太快了。這簡直就是拿着別人的優點硬充缺點來着……
檒己皺眉想了片刻,只覺得蘆慕白這話像是在拐彎抹角地罵自己某方面不行。
於是一個美妙的誤會便產生了……
檒己橫了蘆慕白一眼,抱起那枚暗紅的絲繭,直接啓動了空間門終端,人影一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把正在暗戳戳詛咒檒己的蘆某某乾巴巴地晾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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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機器人一樣死板的人就不懂得記仇,不懂得發脾氣?
深藍和人類下棋輸了還搞電擊暗算吶,更別說檒己——那是活生生地高等生命。
越死板,越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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