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啪啪的打在營門上, 曾經熟悉的營門現在看起來卻是那樣的陌生,從未間斷過的護兵沒了,每晚必亮的四盞牛油大燈籠也闇然無光,從門縫向內看去,裡面的景物依舊,只是連一絲光亮都沒有,也沒有聲音,靜的讓我心悸,我緩緩的試着推那道門,門卻輕輕的開了,一切都是那麼的反常,我失魂落魄的走在營中,腳下卻像踩了棉花一樣,從前那肅穆而又親切的感覺撤底消失了,現在唯一能體會到的就是冷,仿拂骨髓都被凍僵了。
站在雨中愣愣的好一陣,這纔想起該去帥帳看看,當離帥帳還很遠時,隱隱竟見到裡面有燈光,還有人在呀,我壓住心頭的狂喜快步走過去輕輕的挑起帳簾一看,沒想到裡面的情景卻讓我完全驚呆了。
帥帳中平時的擺設以完全改變,兩旁的兵器架不見了,上官大人的帥案不見了,掛在帳內右側的大地圖不見了,正中間擺着一枝點燃的巨型牛油大蜡,圍着蠟燭的卻是五張桌子,還有好多人分站在桌前正忙着什麼。
我一個一個的看去,有朱大爺兩口子,他倆正在忙着做包子,有王天賜,斷了的左手上安了個鐵勾,右手拿了個小木錘,正在對着一個像是馬鞍的東西敲着,還有那醫官黃皮子,正在一包一包的分着藥,文六先生則面向裡的跪在帳角的一張板牀上翻看着什麼,還有一張桌子上是柳先生,正在認真的教我揀回來的那個孩子樂文輝寫字,我狂喜,迷茫,不解,看着眼前熟悉的衆人想喊卻喊不出,鼻頭酸酸的。只覺得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摸糊了。
小文輝最先看到的我,他先是愣愣的看了我一陣,然後才道:“你是九哥嗎?”。
他的話音一出,滿帳的人就都聽見了,最先奔過來的是朱大娘,只聽她拉着我的手哭道:“怎麼瘦成這個樣子?幾個月前有人送信回來說你墜崖死了,我就不信,如今可算回來了”。
朱大爺看着我只是呵呵的笑,文六先生在邊上道:“這大半年你小子跑哪去了,幹嘛留這麼長的鬍子?”。
他們都在圍着我說話,我卻感到眼前越來越暗,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飄渺,他們的面容也如水面一樣一起一伏的,我想張嘴卻發不出聲,費力的用手揉了揉眼睛後,渾身一軟歪倒在一個人懷中。
朦朧間我聽見了大家的驚呼,也聽見黃醫官叫道:“別慌,他是急火攻心勞累過度在加上着了點涼,老朱婆子,你去快熬碗薑湯來,咱們把他送到鋪上去,再找幾件乾衣給他換上”。
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薑湯下肚後我感覺好多了,站在一邊的黃醫官笑道:“怎麼樣,我說的沒錯吧,這小子身體好着呢”。
我裹着被子向他們笑道:“我沒事了,你們給我講講究竟出了什麼事吧”。
本來面帶笑容的大家聽見這話後全都沉默了,隔了好一會,一直沒說話的柳先生道:“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給你講講吧,兩個月前營中接到了四殿下李元吉的將令,讓我們當晚三更時分配合他手下的唐兵去宋老生營中劫營,那一夜除了我們這些不中用的人外大家全去了,可當衝進去時才發現本該跟在後面攻入的友軍卻撤走了,宋老生當時有人馬三萬,我們卻只有不到1100人,當時是個什麼情形我不說你也能想出來,要不是鄭雄冒死突襲將那宋老生擊傷逃跑,咱們也就全軍覆沒了,好在深夜間那宋老生也不明情況,又被鄭雄用槍桿抽的抱鞍吐血,他一逃後軍無戰心,我們就這樣把那大營奪下來了,但我們這一戰自己也死了近600人,而且沒死的幾乎個個帶傷,上官將軍急怒之下去當即就去北平城找李元吉理論,哪知這李元吉卻說上官將軍領兵冒進有意助敵,那將令的事他跟本就不知道,將大人裝入囚車押送到長安去了”。
柳先生說到這裡喉頭有些哽噎,帳內其他人也都頹然無聲,面現怒意,正中的牛油大蜡被風吹的忽明忽暗,我倒在板鋪上雙目無神的望着一處滲水的帳頂道:“還有呢?”。
柳先生嘆了口氣道:“鄭雄領着他手下僅剩的20多名騎兵去劫囚車了,但上官將軍卻不跟鄭雄走,說到了京城二殿下會想辦法的,現在逃走恐怕會累及大家,鄭雄無奈下只有領着兵走了,劫囚車的罪名大的很,如今我們也不知他的去向”。
我腦中一片混亂,內心更是驚恐不已,二殿下跟本就沒在京城,如此說來上官大人豈不是。。。。。。想到這我不敢在想了,坐起來後又問道:“還有呢?不光這些吧”。
柳先生緩緩道:“那李元吉以回京城,但臨走前卻命人斷了我們的糧餉,連治傷的藥都不給了,營中輕重傷號加到一處近600人,他這一手可真是太毒了,因爲沒有藥物加上天熱,傷號們又死了幾十個,我們去討過,但傳過來的話卻是過大於功,讓我們營自散,沒辦法下我們幾個一商量,只好靠手藝賺錢給大家買糧買藥了”。
此時文六先生苦笑道:“你朱大爺兩口子如今在北平城裡賣上包子了,名氣還不小呢,柳老頭子去給人坐館教孩子讀書,老黃是穿街走巷給人家看病,我和天賜老弟幫人家作些手工活,不過他的手藝比我好,你看他手中那個鑲銀馬鞍,是城裡張大戶家要的,這一次又能賺個幾十兩了”。
王天賜一直在忙着手中的活計,見我進來時也只是笑了笑,如今卻突然擡頭道:“兄弟,你認識一個叫單良的人嗎?”。
我被他問的一愣,忙答道:“什麼單良?我沒聽說過呀”。
這下帳中人全呆住了,只見他們對視了幾眼後朱大爺道:“難道他是李元吉派來的奸細?可是看着不像啊,多好的小夥子”。
王天賜盯着面前的馬鞍道:“不管他是不是奸細我們也不能留着他,一但被抓住什麼把柄李元吉就能派兵來繳營,但此人的武功極高,要想個法子才行”。
柳先生也道:“再過一陣子他就該領着人從城裡回來了,咱們在他的吃喝中下毒,但要小心別毒到其他人”。
一直在我牀前坐着的小文輝道:“良哥哥是好人啊,他還教我武功呢”。
我被他們說的話嚇的直冒汗,趕忙問道:“究竟是怎麼沒回事呀?”。
王天賜苦笑道:“這個單良是我們大營出事後自己來投軍的,當時他說跟你很熟,是特意尋你來的,後來營中連飯都吃不上了,他就進到城中去幹體力活幫着賺錢,宋老生攻北平時城內拆了好多房屋,這小子倒也精明,帶着一些傷好了的兄弟開始販磚運木幫百姓蓋新房子,也着實的幫着咱們賺了些銀錢”。
柳先生接着道:“這人看上去很不錯,但卻來路不明,他說只認識你,但那時你又不知道下落,我們就先將他留下了,如今既是你不認識這人,那就留他不得”。
我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這個單良是誰,他們那邊已經在商量用什麼毒藥好了,見此情形我忙道:“先別急着下手,一會他回來時先讓我看看他再說”。
剛說到這,就聽轅門處一陣亂響,接着就有好多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沒過一會只見帳簾一挑,10幾個被淋成水雞一樣的人闖了進來。
爲首的一人麻桿身材大驢臉,身上穿着一件粗布麻服,我仔細一看這衣服竟是我在唐海縣買的那件,居然是他,是那偷捲了我錢跑掉的病鬼。
那病鬼也看見我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後笑道:“你可算回來了,怎麼弄成這樣?”。
我苦笑道:“你就是單良?怎麼跑到這來了?”。
王天賜道:“你真認識他?”。
我點頭道:“對,就是不知道他叫什麼名”。
後進來的兄弟也看見我了,都圍過來跟我說話,我邊答對着他們邊向那病鬼道:“你什麼時候離開我那的?”。
那病鬼道:“傷好後就走了,你臨走時不是說讓我把馬送回來嗎,恩公有話還不趕快辦呀”。
我笑罵道:“少他媽扯蛋,我的錢呢?”。
那病鬼嘿嘿一笑道:“臨走時我都埋在你家院中那棵大樹底下了,要不要捐出來?如今咱們這就缺錢,沒您的話我不敢自己做主”。
我苦笑道:“想藏被你說完也藏不住了,明天你就去都拿來吧,應該夠咱們吃一個多月的”。
那單良道:“還是你自己去吧,我去拿不好,再說明天還要幹活呢”。
我答道:“還是你去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一旁的柳先生問道:“你還要走?這回去哪?”。
我嘆了口氣道:“咱們糧餉斷了,本該來的各地消息也斷了吧?二殿下兩個月前以經出征安南這事大家恐怕全不知道吧”。
我話一出口帳中剎那間死寂一片 ,過了一會文六先生才啞着嗓子道:“不好,上官大人危險了”。
柳先生靜默了一陣後道:“要趕快給二殿下送信,還要去京城想法子託人保住上官將軍,我們這裡也要做長遠打算了,到了這個時候龍組的那些人還是不見蹤影,真是。。。。。”。
我緩緩道:“龍組的人一定也在忙着,但咱們不能光靠他們,我明天就去安南,去京城的人手你們定吧”。
王天賜邊忙着手中的活計邊道:“柳先生,你去取兩張空白的路引勘合來,然後填上是北平城發往京城和安南的急件信差”。
柳先生皺眉道:“北平城?我們也沒有北平節度使府的印信呀?”。
王天賜笑道:“您只管去,朱大哥,你再幫我取個蘿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