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們重歸於好,每日清晨,我都會在低沉優美的簫曲中睜開眼睛。公子的簫聲百轉柔腸,每個音符都流露出淡淡的哀傷。
我能想象,他一襲白衣,站在高高的廊臺上。瀑布般濃黑的秀髮沒有挽髻,流暢地垂在腰下。寬闊的長袖褪至臂彎,露出臻白如玉的皓腕。晨風徐來,衣袂飛揚,他的美麗令人絕望。
皇上在樓閣前的空地上就着簫聲舞劍,婉若游龍的身姿在繽紛的劍花裡,分不清虛實。千株梅花繚繞,萬般柔情繾眷,如此稀世的畫面,本就不屬於人間。
我穿好衣服,下樓準備早餐。
因爲這幾日吃得有些奢侈,廚房裡空得可憐。我把所有的米倒出來,反覆清洗幾遍,切了幾塊老南瓜放在裡面。配粥的小菜已經沒有了,只有昨夜吃剩下的半碟酸辣蘿蔔乾。
“怎麼樣嫣兒?我的劍法精進了吧?”窗外傳來皇上炫技的聲音。
“劍行如風,剛柔並濟。”公子說。
“呵呵,劉徹多謝小侯爺品劍!”皇上站在樓前,對着廊臺抱拳。
“劉公子不必客氣!”玉簫在指間旋轉一週,背至身後,公子轉身進屋,看到我端着一盆溫水站在門口。
“洗臉吧,公子。”我放下水盆,將毛巾摺疊,按在水裡浸溼。
“不是跟你說,我喜歡用冷水洗臉麼?”公子躲開毛巾,不讓我靠近。
皇上三步並做兩步地跑上來,放下羲和劍,捲起袖筒:“這裡的冷水可比不得宮裡,水面上浮着一層冰碴子,能把你這如花似玉的小臉蛋凍麻了!”說着從我手裡拿過毛巾,扶住公子的後腦勺,用毛巾輕輕按壓着他的額頭和臉頰。
公子皺緊了臉,想躲又躲不開,不耐地說:“行啦,行啦!”
“再洗最後一下。”皇上拿毛巾在兩邊耳廓上麻利地轉了一圈,“好了!”
“公子現在只聽皇上的,都不聽我的了!”我佯裝生氣地抱怨一句。
皇上用公子用過的毛巾胡亂擦了把臉,丟進盆裡:“聽我的就對了,誰讓我是他男人!”
“說的什麼屁話!”公子拿玉簫在他頭頂敲了一下。
皇上笑眯眯地攬住公子,在他鼻尖上親暱地啃了一下:“我不是你男人嗎?”
“你就貧吧!”公子似笑不笑的。
皇上埋頭吻上公子柔軟的雙脣,他就像渴了太久的野獸似的,將公子微微陷進去的纖細腰身緊緊地按向自己的身體,另一隻手用力撫着公子嬌嫩的臉龐,指尖過處,片片紅嫣。
我氣不打一處來,這一大早的,也不避着點人。何況公子剛剛恢復,哪裡經得起這般揉搓?故大喊了句:“吃飯了!”
皇上顯然不想吃飯,只想吃韓嫣。對我惡意的打擾,視而不見。
我端起水盆,蹬蹬蹬地下了樓梯,一趟又一趟地往樓上擺着早餐。
皇上終於不堪其擾,怒衝衝地說:“晚點吃飯能怎麼?”
“我怕公子餓。”我理直氣壯地反駁。
“餓也不急在這一時!”
“這怎麼是一時呢,皇上?這都快一炷香了!”
公子剛剛喝了一口湯,聽了我這話,直接噴了。
皇上拉開椅子坐下,眼睛在餐桌上溜了一圈兒,眉頭就皺了起來:“怎麼只有一個菜,還是剩的!”
“正想跟二位公子說呢!”我放下筷子,“家裡有的食物全在這裡了,如果不想辦法,下頓就沒得吃了。”
皇上愣了一下,眨眨眼睛:“沒的吃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公子說。
“要不,等會兒吃完飯,我去弓高侯府拿點食材回來吧?”我說。
“這是什麼話?我們是要飯的嗎?”皇上不高興地說,“我的男人我自己養,我來想辦法!”
“皇上離宮的時候,應該帶點銀錢出來!”我抱怨地說。
“那也是宮裡的錢,不能算你的!”公子看着皇上,微笑說,“不是要自己養我嗎?”
“你放心,嫣兒!”皇上豪氣干雲地拍着胸膛,“只要有我在,絕不會餓着你的!”
公子忍俊不禁,點了下頭:“好,全靠你了。”
“要買食物,首先要有銀子。怎樣才能賺到銀錢呢?”皇上頗傷腦筋。
公子面含微笑,慢條斯理地吃着飯。
我靈機一動:“您可以去街上賣藝啊,皇上!您的劍術出神入化,一定會大受歡迎的!”
“賣,賣藝?”皇上做了個敲鑼的動作,“就是一圈人圍着,敲鑼打鼓那種?”
“對啊!我可以幫你吆喝!”我很認真地說。
皇上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不不不,不行不行!我會被人認出來的!”
“這山遠地偏的,沒人會認識您的!”我揶揄着。
“閉嘴!再廢話把你賣到妓院去!”皇上用力捏了捏我的下巴,“就你這小模樣,還不值個一千金嗎?夠我們用幾年了!”
“公子——”我捂着下巴跟公子撒嬌。
“他逗你的玩的。”公子安慰地拍了拍我氣鼓鼓的腮幫子。
“你別給我添亂!”皇上正色看着我,“吃不上飯了這可是大事,我餓個一頓兩頓沒什麼,嫣兒這小身板可消受不起!給我好好想,怎麼才能賺銀子!”
我收斂了玩心,思忖半響:“天氣這麼冷,柴火也可以賣錢的!我們可以去山裡砍柴,拿到附近的小集市上去賣!”
“真的可以嗎?”皇上眼睛一亮。
“可以的!我看到有人賣過!”我篤定地說。
“好!吃完早飯,你在家裡陪着嫣兒,我去砍柴!”皇上躍躍欲試的。
此時,公子喝完了粥,淡淡說:“與其砍柴,還不如寫些字畫去賣。”
我和皇上都喜笑顏開,這麼簡單的事情,我們竟然沒想出來。
公子的字畫,在長安可是很有名氣的。他尤其擅長畫梅,枝幹蒼虯,花影疏淡,高潔傲岸,頗有風骨。
我在書桌上鋪開一張宣紙,皇上研磨,公子運筆如神,一株株梅樹躍然紙上,疏影暗香。
“好!”皇上讚歎,“嫣兒雖然大病初癒,但筆力虯勁,與當日絲毫不減。這花枝甚至比從前更添幾分蒼然。單看這畫,哪裡像十九歲的少年?”
公子微笑不語,一縷長髮從肩頭滑下來,差點沾染了墨跡。
我連忙走去他身後,攏起他黑緞子似的長髮,用絲帶纏起來。
“這個樣子,又別有一番風味了!”皇上偏頭看着公子的髮式。
“看什麼呢!”公子用手指頭點點桌子。
皇上低頭一看,墨都研到了碟外。
公子又畫了兩幅,放下狼毫筆,捶捶後腰:“我這身子是不中用了,剩下的你來吧!”
皇上懊惱不已:“我只顧着欣賞畫作,都忘了你重傷在身。快坐下,快!”
我扶公子坐下,爲他捏着肩膀鬆乏。
皇上拿起毛筆,揮毫寫了幾幅大字。又一時興起,移過公子的一副梅花,在下方提了兩句詩詞。
梅生三月香
白衣少年狂
皇上用筆桿敲着腦袋半天接不上下兩句。
公子呷了一口茶,莞爾道:“
伴得君王十二載
生死兩茫茫
皇上怔了一怔:“這是什麼話!”
公子呵呵一笑:“沒什麼,隨便說的。”
“這麼不吉利的話,也是隨便說的嗎!”皇上不悅地擲了毛筆。
公子欠起身子:“你看你,怎麼生起氣來?”
皇上哼了一聲,側過身子。
“過來!”公子伸手。
皇上不理睬。
“徹……”公子平生第一次用了這樣親切的稱呼。
皇上呆呆轉過身來。
“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直到我的終點。”公子說。
皇上握住公子的手,緩緩跪下去,把臉埋在公子的衣褶裡。
“你的終點何嘗不是我的?”
公子動情地撫摸着他的頭髮:“又說傻話了……”
“再叫一聲好嗎?”皇上的聲音震顫着,有動人心絃的沙啞。
“徹……”
“好聽……”皇上微笑,無比滿足地閉上眼睛。
我撿墨跡已經幹了的字畫卷着,甕聲甕氣說了句:“皇上,再不去集市,你男人就沒飯吃了。”
皇上從公子膝上擡起臉:“這還要我親自出馬嗎?你一個人去不就行了!”
“畫是公子畫的,賣是延年賣的,敢問皇上這算你賺的錢嗎?”我瞟他一眼。
皇上點了點頭,覺得我說得十分有禮:“那好吧,你留下來陪伴公子,我去。”
我笑一笑:“小奴跟皇上開玩笑的啦,怎麼能讓您做這種事呢?還是延年去吧!”
“不可!”皇上從我手裡奪過畫卷,“我說過,我的男人我自己養!”
“那我也想去怎麼辦呢?”公子挖挖耳朵。
“嫣兒也要去?”皇上吃驚地問。
“家裡太悶了!”公子耍賴地說,“帶我出去透透氣吧,何況我想看你如何吆喝!”
“……”皇上的冷汗都要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