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辯收拾了好一陣子,這才稍微舒心的坐下。
王成也抱着幾大箱子走進來,將最上面幾本厚的放到劉辯桌上,道:“劉主事,這是半年的賬簿,如果有什麼疑問,下官就在外面,喊一聲就過來。”
劉辯迫不及待的伸手接過來,翻了第一頁,忽然擡頭直視着王成,道:“王主簿,府衙內,沒有什麼秘密賬簿或者小金庫之類的吧?”
王成面不改色,道:“主事說笑了,這些都是副本,正本是要呈送州牧以及朝廷的,怎麼會有假。”
‘有假?’
劉辯不動聲色的笑了笑,道:“沒有就好,有什麼事情我叫你。”
“下官告退。”王成轉身離開,臨走前瞥了眼身旁的幾大箱子,心想,這個沒有十天半月是看不完的,後面再安排一些瑣事,應該足夠撐過一個月了。
劉辯翻開賬簿,埋頭看了起來。
陶二更站在門旁外,有些百無聊賴。
這位新的主事有很多怪癖,不止吃喝挑剔,值事的時候,還得有個小吏站在門旁,隨時聽候差遣。
忙碌慣的了陶二更突然閒下來,看着不遠處忙碌的同僚,着實有些尷尬。
王成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好半晌不見劉辯有動靜,裝作有事的模樣,出了戶房,悄悄來到崔鈞的值房。
崔鈞聽完王成的回報,有些意外的道:“能坐得住?”
王成點點頭,道:“下官仔細觀察許久,不像是作假。”
崔鈞臉色略微和緩,道:“仔細想來,剛纔我說的有些重,那劉波雖然陰陽怪氣,倒是沒有撒潑耍賴,不像是不懂事的頑劣之徒。”
王成附和的點頭,道:“府君,那劉波倒是小事。現在籌不到錢,開春之後,可怎麼辦?”
崔鈞聞言頓時愁容爬上眉梢,沉吟着道:“我猜想,司馬使君那邊也湊不到多少,還得我們自行想辦法。”
王成聽着,忽然道:“府君,司馬使君要我們至少安置五千災民,不應該給足錢糧嗎?再說了,在洛陽時,尚書檯不是說,要給青州至少五萬萬錢嗎?”
崔鈞呵笑了一聲,無奈嘆氣道:“又不是立即給,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們自行想辦法吧。實在不行,看看有什麼家當,再賣一點吧。”
王成左右四顧,這偌大的府衙已經家徒四壁了,哪裡還有什麼可賣的?
他又知道崔鈞不是那種貪官、庸官,一門心思爲百姓計,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現在這種情形,他們總不能憑空變出錢糧來吧?
“府君!”
突然間,有個小吏急匆匆跑進來,慌張的道:“吏房陳主事回來了。”
王成一驚,道:“他不是去濟南了嗎?這才幾天,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小吏直搖頭,道:“小人不知。”
崔鈞冷哼一聲,沒有多說什麼。
王成也是搖頭,但突然間臉色微變,道:“不好!府君,要出事!”
崔鈞皺眉,道:“又要出什麼事?”
王成急忙道:“府君忘了嗎?原本那戶房主事是陳家極力要的!”
崔鈞猛的坐直,沉聲道:“你去,盯着他們,不要讓他們出事!”
一個是洛陽城來的不知底細的貴公子,一個是平原郡數一數二的大士族,都是惹不起的祖宗!
王成應着,急匆匆往外走。
此時,府衙對面的茶館內,皇甫堅長,趙雲,典韋站在二樓窗口,望着這座貌似平靜的府衙。
“準備好了?”趙雲問道。
皇甫堅長望着大門,道:“安排了,四周總共八百人,府內準備安排三十人,正在設法在最近幾天送進去。”
趙雲瞥了眼身旁高大巍峨的典韋,心裡想着怎麼把他送進去。
皇甫堅長頓時看出來了,搖頭道:“典韋太過扎眼了,而且也容易查。”
趙雲神色微凝,道:“我還是擔心。”
皇甫堅長卻相對從容的多,道:“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區區一個平原郡,還沒人敢造次。”
趙雲還是不放心劉辯一個人在這個府衙內,但也沒有其他辦法。
而這會兒,一個滿臉酒氣,走路都搖搖晃晃的年輕人,一腳踹飛了戶房的一扇大門,頓時塵土飛揚,地面震顫。
陶二更回頭,見到是陳邕,臉色驟變,又看向值房裡,看着賬簿正入神的劉辯。
劉辯頭也不擡,淡淡道:“去看看怎麼回事。”
陶二更哪裡用看,見陳邕直奔這裡過來,進退不是,手足無措。
而其他的小吏,更是躲到一旁,邊都不敢沾。
劉辯注視着手裡的賬簿,雙眉緊鎖在一起,神情冷漠如鐵。
“滾開!”
陳邕來到了劉辯值房門前,一把扯過半擋不擋的陶二更,而後踹開了半關的門。
duangduangduang~
本就不牢固的門房,一陣顫動,使得劉辯值房都晃了又晃。
劉辯被打斷了,面無表情的擡起頭。
迎面而來的臭烘烘的酒氣,而後纔是一個臉色略顯蒼白,動作浮誇的年輕人。
陳邕倚靠在門口,指着劉辯道:“你就是新來的戶房主事?誰讓伱來的,你知不知道,這個位置,是我留給我兄弟的!”
劉辯伸手拿起茶杯,笑着道:“你兄弟的?你是誰?”
陳邕明顯醉意上頭,掙扎走過來,猛的跪坐下來,雙手按在劉辯的桌上,瞪着血紅雙眼,怒聲道:“老子是陳邕!吏房主事,陳家的二公子!”
劉辯放下茶杯,指着桌上的賬簿,道:“這上面說,平原郡九城,戶十萬九千,總人口不足六十萬,田畝八千頃,是真的嗎?”
陳邕瞪着劉辯,嗤笑道:“真個屁!我告訴你,平原郡起碼有一百萬人,地,至少兩萬頃!你這種書呆子,這個給朝廷的你也信,你出去看看,這麼大的平原郡,只會有六十萬人嗎?這是騙洛陽城裡那些大官,騙那傻皇帝的!”
劉辯眉頭一挑,雙眼眯起,笑着道:“騙到了。”
嗝
陳邕酒氣上涌,打了個飽嗝,忽瞪着血紅雙眼,一伸手,要去抓劉辯衣領,但身形卻一個踉蹌,直接趴倒在劉辯桌上。
“哎呦,”
這時,王成急匆匆跑過來,一把拉過陳邕,急聲道:“陳主事,陳主事,你沒事吧?”
他極力的想要把陳邕拉起來,還不忘對着劉辯賠笑臉道:“劉主事,陳主事喝多了,見諒,見諒。”
“沒醉!”陳邕艱難的坐了回去,依舊瞪着劉辯,道:“我問你,你憑什麼搶我兄弟的官位?你可知道我是誰?”
劉辯抱着茶杯,瞥了眼王成,道:“我記得,平原郡下面有一個縣令是空缺的,陳邕是吧,有沒有興趣?”
陳邕一怔,哪怕酒勁衝頭,聞言還是有所清醒,道:“你有辦法?”
不說他了,王成,陶二更都愣住了。
縣令,別說六房主事了,便是太守崔鈞也只有舉薦之權,怎麼在這劉波嘴裡,是可以隨口而定的?
“有。”
劉辯喝了口茶,優哉遊哉的說道。
陳邕酒醒更多了,第一次認真的打量着劉辯,旋即拿起劉辯茶壺,一股腦的灌了下去。
旋即,他一抹嘴,認真的道:“說吧,你要多少錢,或者什麼條件。”
劉辯道:“從濟南到這裡,來回一天夠了,明天晚上,我給你信。”
陳邕再次打量着劉辯,神色狐疑了。
濟南到這裡,來回一天肯定是不夠的,而且,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讓司馬防給你一個縣令,你以爲你是皇帝啊?
王成也擔心這‘劉波’吹大氣,事後兌現不成,反而激怒陳邕,壞了崔鈞籌錢大計,連忙要扶起陳邕,道:“陳主事,還是先醒醒酒吧,晚上還有事情呢。”
陳邕不停的打酒嗝,搖搖晃晃,指着劉辯道:“明天晚上,明天晚上我來找你……”
陶二更接過陳邕,與王成一起,抱着他往外走。
“王主簿,你留下。”劉辯看着王成道。
王成只好囑咐陶二更幾句,然後迴轉過來,與劉辯笑着道:“劉主事,這陳主事,年輕氣盛,他的話不用放在心上。那個,縣令的事,也當沒說過,都是同僚,切勿傷了和氣。”
劉辯擺了擺手,道:“一個小小縣令罷了。我留下你,是陳邕告訴我,你給我的這份賬簿有問題。”
王成故作的愕然,道:“有問題,什麼問題?”
劉辯將茶杯放下,直視着他,道:“這份賬簿裡記錄的平原郡戶籍只有十萬,而陳邕說,平原郡有二十萬。至於田畝,則在兩萬頃左右。”
王成心中一驚,沒想到陳邕那個大嘴巴這都亂說,頓時滿臉苦笑,道:“劉主事有所不知,青州爲黃巾叛匪禍難深重,大量的百姓逃走,留下的並不多,平原郡的則多往泰山郡去,是以剩下的十萬戶不足爲奇。至於田畝,是永漢四年,朝廷清丈出來的,並非是平原郡所爲。”
劉辯神情微異,道:“你是說,這戶丁、土地的數目,都是永漢四年的結果?上給朝廷的,也是這些。”
王成神色不動,低垂的雙眼裡都是警惕之色,道:“是,這是副本,原本都已經上報給了朝廷。”
劉辯雙眼微睜,有些感慨的道:“我一直知道那些數據有水分,只是沒想到,水分會這麼大。”
王成不清楚劉辯的來歷,見他之前已經知道數據,不由得再次揣摩起來。
劉辯再次拿起茶杯,一邊喝,一邊心裡思索。
人口是六十萬,實際上在一百萬以上,田畝同樣縮水近一半。
花了那麼大力氣,那麼多精力,沒曾想,得到的數據,居然只有一半!
是隻有平原郡這樣,還是所有地方都是,或者是更甚?
劉辯沉思着,放下茶杯,再次看向王成,道:“平原郡是否有能力,再次普查人丁,丈量土地?”
王成滿臉苦笑,道:“劉主事,府衙都發不出俸祿來了,覈查戶丁,清丈田畝,這要多少人,多少時間?所需的錢糧,怕是劉主事也猜不到吧?”
劉辯倒是沒有生氣,點點頭,道:“現在府衙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籌錢。”王成不假思索的道。
劉辯嗯了一聲,道:“需要多少?”
王成不管劉辯問這些做什麼,直接掰着手指,道:“首先是全郡官吏的俸祿,拖欠了五年,總共七千萬。開春之後,所需的糧種,耕牛,農具,加上通衢等等,所需在三千萬左右,還有拖欠各大世家的錢糧,總數在一萬萬以上……”
“兩萬萬?”
劉辯對這個數字有些訝異,道:“有這麼多嗎?”
大漢去年的賦稅,纔是五萬萬,這一個平原郡就需要這麼多嗎?
王成道:“只多不少。”
劉辯仔細想了想,沒有反駁,沉吟一陣,道:“好,朕……真多。”
王成仔細打量劉辯一陣,道:“劉主事可還有其他事情?”
劉辯默默片刻,道:“將全郡的賦稅情況,整理一份給我。”
王成看了眼劉辯桌上,道:“劉主事,那份就是。”
劉辯怔了下,伸手拿起王成看的,道:“這本?”
王成道:“是。這裡涵蓋所有的田畝了。”
“只靠這些田畝?”劉辯話語裡,難掩意外。
王成的神色略微古怪,道:“是。”
“其他……”
劉辯剛要問出口,旋即若有所悟,道:“好,我知道了。將郡裡士族大戶的名單給我一份。”
王成心裡飛轉,面上不動,道:“下官這就去。”
劉辯嗯了一聲,繼續看着手裡的賬簿。
這平原郡的情況,比他預想的要嚴重的多。
王成又看了劉辯一眼,這才轉身出去。
他找了個藉口,離開了戶房,來到了崔鈞的值房。
王成將剛纔所見所聞仔細轉述後,肅容道:“府君,這劉波的來歷,怕是非同一般。”
崔鈞反而想的更多,沉聲道:“從他問的這些事來看,怕不是隨意待一個月就走的樣子。”
王成瞬間警醒,道:“府君,怎麼辦?那劉波還說,明天要給陳邕一個縣令。”
崔鈞目光冷峻,道:“先看看,見機行事。”
王成會意,心裡卻不安。
這強龍與地頭蛇的爭鬥,不論勝負如何,到頭來都要他們來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