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賀家四個人在長房這邊用了早飯,吳六家的就打算去找顧宛娘退親。
來之前,夫人已經把退婚書都寫好了,另外還有給那村姑的退親補償費,五百兩銀子。吳六家的見二房那邊那窮樣兒,決定只給一百兩。那趙家大太太昨晚不是說了嘛,在這裡,一家人一年也不過才能攢上幾兩銀子。她一次給那村姑一百兩銀子,已經不少了,都夠他們家攢上一二十年的了。
不想那車伕吳旺卻遲疑道:“六嫂子,要不咱們再問問?昨晚我問了趙家大老爺,他對趙姑娘可是連聲誇讚的。說是又聰明又孝順,是趙家這一代最聰明懂事的一個。還說原本是他們家對不起二房,說這房子本來也應該是二房的,是趙姑娘仁義,因家裡人少住不了這麼大的房子,才讓給他們長房的……”
吳六家的淡淡地瞥了吳旺一眼道:“他說什麼你都信?他姓趙,是趙姑娘的大伯,自然要幫着那村呃,趙姑娘說話了。昨晚我都問清楚了,那丫頭就是個不敬長輩,嫌貧愛富,自傲輕浮,還愛拋頭露面又醜又蠢的村姑!這可是趙家大太太跟我說的,那是她的親侄女,難道還能冤枉了那丫頭不成?”
吳旺想反駁,說好話的大伯不可信,難道背地裡說侄女壞話的大伯孃就能信了?可惜吳六家的是夫人跟前的紅人,拿的可是一等的僕人的月例,自己不過是個馬車伕,是三等奴僕。在吳六家的面前,沒他說話的份兒。
而那碧柔卻微微蹙眉,小聲嘀咕道:“反正我看那位趙姑娘就沒有一個地方是好的。要家世沒家世,要人品沒人品,要才華沒才華。要是讓她嫁了我們二公子,我們二公子也太委屈了。”
侍棋跟着點頭道:“就是。我們家公子是什麼人?怎麼看得上這樣的女人?現在退婚也是爲了她好,免得將來真的嫁過去了被二公子厭惡休棄,到時候名聲也沒了,這輩子才真的毀了。”
吳六家的聽了,不禁拍掌道:“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嗎?夫人也說了,這婚姻啊還是要講究個門當戶對才行,要是兩個不般配的人非要湊到一塊兒,也不會有幸福的。老話說得好啊,強扭的瓜不甜。咱們二公子那就是天上的雲,不是什麼人都能配得上的。人啊,還是得有自知之明纔好。”
於是,賀家四人意見達成一致,氣勢洶洶地往安然家走去。
那個時候,正是各家各戶的主要勞動力出門幹活的時候,看到賀家這四人這目中無人的樣子,自然要相互打聽看看。
“哎,哎,那都是誰啊?這麼這樣拽?”
“瞧那眼睛長在腦門上的樣子,到底誰家親戚?”
“還能是誰家的?趙家的唄!”
“以前怎麼沒見過?瞧那派頭大的,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官老爺出巡呢!”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這是然姐兒未來婆家的人!聽說然姐兒未來公公可是個大官!沒聽過宰相門前七品官呢嘛?”
“多大的官?現在然姐兒她爹又不在了,人家不會看不起她吧?”
“咳咳!”
“哎呀,他大姑你來了……”
“哎喲,王大姐現在可是舉人的娘了,是趙家大太太啦!”
“對對對,是大太太,大太太好!”
王氏得意的聽着大家的恭維,而後才慢慢爆料道:“你們說對了,剛纔那四位,就是然姐兒未來婆家的人。不過嘛……”
“不過怎麼了?”
“哎喲,大太太,快說快說嘛!”
“人家現在可是四品知府的公子了,怎麼看得上然姐兒這個鄉下丫頭?人家說了,他們家公子就是那天上的雲,我們然姐兒呢,就是那地上的泥,還整日拋頭露面的,哪裡配得上人家?人家呀,是來退親的……”
“王、招、娣!”
一個陰冷憤怒的聲音傳來,王氏剛剛回頭,就迎上一個黝黑的拳頭。
“哎喲!”王氏痛呼一聲,緊跟着身上又捱了幾拳。她一手擋着頭,一手推攘着就想跑,可惜是個瘸子跑不快,不但沒跑掉,反而被人抓住了頭髮,劈頭蓋臉的又是一通狠揍……
旁邊原本聽八卦的男男女女都閃開了,一邊叫了“打人了”“打人了”,一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因爲打人的也是趙家的人,趙家老三趙世福。
王氏尖叫道:“趙老三,你瘋了!竟敢打我,嗷——”
“打的就是你這個臭婆娘!”趙世福也是氣急了,哪裡還管得了王氏是長嫂。他剛剛出門打算出去整地好種冬小麥,不想又見王氏跟一些女人湊在一起說話。他本來也不想管的,誰知道路過的時候卻聽到她居然敗壞然姐兒的名譽,一下子就將他藏在心底的氣勾出來了。
這時,何氏聽到聲音出門來看,見自家男人竟然在打大嫂,也愣了,慌忙放下孩子就來拉人。
趙世福一把將媳婦兒推開,轉身又給了王氏一腳。
趙世榮聽到人傳話,出來一看,正好看到老三踢了自己婆娘一腳。他忙跑上前去,一把將趙世福掀開,又將王氏護在身後,同時怒吼道:“老三你發什麼瘋?長嫂如母你不知道?竟然對瘸腿的嫂子動手,你也算男人?”
趙世福被大哥掀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何氏及時拉了他一把才穩住身。
“到底怎麼回事啊?你怎麼,怎麼能打大嫂呢?”何氏一邊哄着被嚇哭的小女兒安媛,一邊着急地問丈夫原委。
趙世榮也喘着氣怒瞪着趙世福,等着他的解釋。而王氏知道等趙世福說出真相自己要糟,立即就想溜走。
趙世福見了,趕緊道:“王招娣,你沒做虧心事,你跑什麼跑?”
趙世榮回頭一看王氏那心虛的樣子就知道,肯定又是這個蠢婆娘幹了什麼“好事”
惹怒了老三。他暗自嘆息一聲道:“老三,就算你大嫂得罪了你,看在大哥的面上,你好歹也給她留點面子吧!再怎麼說,她也是南哥兒他娘。”
趙世福滿臉失望地看着趙世榮道:“大哥,你真是讓我失望!你怎麼不先問問你這個蠢婆娘又做了什麼事?她真要是得罪了我,做兄弟的我也就忍了。可是,她害得二哥一家還不夠嗎?她現在居然到處敗壞然姐兒的名譽!天底下有這樣惡毒的伯孃嗎?我只可憐我二哥,他生前一心爲了振興趙家,將淑姐兒南哥兒幾個當自己親生的一般看待,爲了南哥兒娶親特意蓋了這大宅子,又省吃儉用給淑姐兒辦嫁妝。可是他死了,你們是怎麼對他二嫂一家的?佔了二哥的房子還不夠,現在居然還敗壞然姐兒的名聲,想壞了她的婚事!大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趙世榮聽着三弟的質問,面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但他還是不敢相信王氏會敗壞然姐兒的名譽。女孩子的名譽是跟性命一樣重要的,她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可是,若不是三弟親耳聽到,應該也不會當着這麼多人打她。
“你,你這個蠢婆娘,你又跟人胡說八道什麼了?”趙世榮怒瞪着王氏道。
王氏側着身子,低着頭,小聲道:“我,我也沒說什麼呀……”
這時,站在不遠處看熱鬧的鄉親們站出來道:“大太太說然姐兒的未婚夫家是個大官,看不起然姐兒,說然姐拋頭露是地上的泥,這次是來退親的!”
趙世榮當即怒吼道:“胡說!賀家分明是派人來看望然姐兒和她孃的。誰說是來退親的?”
趙世福冷笑道:“昨天人家到的時候還好好的,說是來看望然姐兒的,結果在你家住了一晚,今天就要去退親!我倒要問問大哥,你婆娘昨晚都跟人家說了些什麼?”
昨晚,昨晚他陪着那賀家來的人說話,回屋很晚,可是當時王氏都還沒回來,說是在陪貴客。當時他沒注意,現在想來,天都那麼晚了,不是應該讓客人早點休息的嗎?
怎麼說話說這麼久?她都跟人家說了什麼?
“你說,你昨晚跟人家說了些什麼?”趙世榮也怒了,這個女人怎麼就這樣不讓人省心?
王氏連連搖頭道:“沒,沒說什麼,都是那吳媽媽在說,我只是聽聽,聽聽的……”
趙世福就知道王氏不會認賬。他怒氣衝衝地對趙世榮道:“我們去二嫂家看看,如果那賀家真是去退婚的,肯定就是這個女人弄出來的!到時候你要是不給我們個交代,就是南哥兒回來了,我也不讓這個女人好過!哼!”
趙世福冷哼一聲,大步往村西頭安然家去了。
趙世榮怒瞪着王氏道:“等我回來再收拾你!”說着,也追趕趙世福去了。
兄弟兩個來到安然家,也沒敲門就直接進了院子。遠遠地就聽到顧宛孃的聲音激動地叫道:“不,你們不能這樣!我不同意!你們賀家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麼能做這種背信棄義的事?我家相公和賀老爺還是八拜之交,是結義兄弟,你們賀家怎麼能因他不在了就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不同意,死都不同意!”
而那吳六家的還在勸道:“俗話說得好,‘強扭的瓜不甜’,這婚姻本來就要門當戶對纔好,這般配不上的非要把他們弄一塊兒,註定是沒有好日子過的。我們可是爲了你家姑娘好,要是過了門再被休,以後可就真沒人要了……”
“什麼叫般配不上?”顧宛娘打斷吳六家的話,“我的女兒不是我自誇,她聰明孝順,也是讀書認字的,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至少書畫是極出衆的,怎麼就配不上你們家二公子了?你們若是嫌貧愛富就明說,但要說我女兒不好,配不上你們家的公子,我卻是萬萬不依的!”
“這話怎麼說的?趙太太,人我們昨天已經見過了,不是我們看不起人,就趙姑娘那樣的,實在是……嘖嘖,我也知道在孃的心裡,自己的兒女總是最好的,可人還貴有自知之明吶!您這樣不是爲了趙姑娘好,而是害了她。”
趙家兄弟趕緊跑進去,只見顧宛娘和那位吳六家的相對坐在桌前,賀家的三個人站在吳六家的後面。
安齊站在顧宛娘身後,原本一直沒有說話,但聽了吳六家的話,便再也忍不住站出來怒目而視道:“原來這就是賀家的家風!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也不是沒見過,但像你們這樣無恥的倒真真是罕見!罷了罷了,你們這種人家我們趙家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退婚就退婚吧!我還捨不得將妹妹嫁到你們這種無恥的人家裡去!”
“不,不能退婚!”顧宛娘擡手就給了安齊一個耳光,怒斥道,“有你這樣做哥哥的嗎?這婚事是你父親當年親自訂下的,怎麼能說退就退?如果要退,也要讓姓賀的親自來退!我們趙家雖然窮,但我的姑娘那也是我的心肝寶貝,不是他賀家想聘就聘,想退就退的!”
安然和玉蘭貼在門後聽到這裡,扼腕不已。孃親真是的,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退了不是更好?
這時,趙世福趙世榮兩人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趙世福看到桌子上有張紙,抓起來一看就怒了,果然是退婚書!他當即扔給趙世榮道:“你看!”
趙世榮接過一看,臉色也越發難看起來。他惱怒地三兩下就撕了這封退婚書,對着吳六家的質問道:“這婚事當初是我二弟和賀家老爺親自定下來的,現在我二弟不在了,你們就想悔婚?你們賀家百年世家就是這樣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
吳六家的見今天退婚應該是退不掉了,當然不能讓自己的主子擔上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罪名,她當即就把責任推到王氏身上道:“我們原本是來探望趙姑娘的。可昨晚趙家大太太親自跟我說她這個侄女不敬長輩、嫌貧愛富、自傲輕狂、還愛拋頭露面,說就是你們當地的書香世家都不會要這樣的姑娘當媳婦,既然如此,我們家二公子怎麼能要……”
吳六家的將話這麼一轉那還得了?
顧宛娘當即就要去找王氏拼命。她對着趙世榮哭鬧道:“大伯你說,我們一家到底哪裡對不住你們?你們要這樣欺辱我們孤兒寡母?房子明明是我們拿錢蓋的,也讓給你們了,南哥兒娶親、淑姐兒出嫁,都是我們給辦的親事、辦的嫁妝。你們收禮,我們出錢,我們說過什麼沒有?當初南哥兒在縣學讀書,吃住在我們家,我們拿他當親生兒子一樣看待。我們齊哥兒做一套衣服,必定也給他做一套,他用的文房用具比齊哥兒都好……大伯你說,我們二房到底哪裡對不起你們了,你們怎麼這樣沒有良心?然姐兒就是我和她爹的命根子,你們怎麼能狠得下心這樣詆譭她?女孩子的名譽就是她的命啊!你們怎樣這樣狠心,竟然要我女兒的命?我的夫君啊,可憐你無辜慘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的被人欺負啊……”
趙世榮被顧宛娘質問得滿面羞愧,趙世福又接着道:“當初要不是那個蠢女人弄出來的事,我二哥又怎麼會得罪盧家?又怎麼會死?她害了我二哥,連累爹孃早逝,你還將她當個寶!當初錢家大少爺就沒說錯,留着這個女人,遲早害了我們趙家家破人亡!
當初要不是你攔着,娘早就把她休了,我們三兄弟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樣……”
賀家四人也聽得驚駭莫名。這趙家長房也太無恥了吧?
安然今天早上看到賀家的人來退親,原本高興得很。但爲了不惹怒孃親,她還是躲在房裡迴避。誰知孃親這回竟然如此彪悍,怎麼都不肯答應,不管賀家的人好說歹說,她都一再說自己的女兒如何聰明懂事,如何配得上賀家的二公子……總之,她怎麼都不答應退婚。
現在更好,還哭鬧起來了。現在大伯和三叔也來了,她估計今天這事徹底沒戲了。
現在,看孃親哭成這個樣子,她不得不出來安慰她道:“好了娘,別哭了,您忘了大夫說的,你的眼睛不能哭的……現在您應該放心了,這婚事肯定退不成了。您應該高興啊!”唉,該哭的是她好不好?
卻說賀家的人聽到安然的話,不由擡頭一看——咦,怎麼今天的村姑跟昨天看到的不太一樣?昨天的讓人看着就討厭的村姑怎麼今天看起來順眼多了?連碧柔也不得不承認,如果單看容貌,這個村姑也勉強夠格給自家二公子當貼身丫頭了。
這時,趙世榮彷彿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他忽然對着顧宛娘深深鞠了一躬道:“是大哥糊塗,害了二弟,害了二老,現在還差點害了侄女兒。我這就回去休了那個女人,再也不讓她禍害我們趙家了!”
接着,趙世華又對賀家的人道:“我那婆娘說的話你們萬萬不能信。那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見不得別人好的蠢婆娘。我們家然姐兒聰明能幹又孝順,是天底下再也沒有的好姑娘了。還請幾位回稟賀大人,趙家不是背信棄義之人,希望賀家也不是。”
隨後,趙世榮就大步走了出去。
趙世福見了,忙道:“我去看看!”便跟了上去。
賀家四人面面相覷,吳六家的當即起身道:“既然都是誤會,先前的話就當我們沒說過,還請二太太不要放在心上。既然已經看過大姑娘了,我們就回去向老爺夫人覆命了。”
顧宛娘本想再留她們住一天,自己好準備些回禮什麼的讓他們帶回去,可留下人家又沒地方住,她又擔心夜長夢多,便匆匆收拾了幾件安然和玉蘭的繡品,全都充作是安然的,當作了回禮。
趙世榮回到家的時候,並沒有找到王氏,聽說那女人回孃家去了。趙世榮想,正好,倒也省得他將她弄回孃家去麻煩。
他找出南哥兒留下的文房四寶,很快寫好一封休書,親自到了王家,與王家二老說明情況,留下休書就走了。
王家二老和兄弟本想鬧騰的,可自家女兒(姐妹)做出來的事情實在是駭人聽聞。
他們到現在才明白當初趙家爲什麼被抓去坐大牢,鬧了半天竟然也是王氏弄出來的。如今她又搬弄是非,詆譭侄女兒名譽,差點害得人家被退親。這樣的女人要是他們家媳婦兒,估計早就被打出去了,人家趙家能忍這麼久,也實在難得了。
王氏畢竟給趙家生了兒女的,王家也不怕她回來吃白食,現在南哥兒可是舉人了,就算王氏被休,他也不會不管她的。相反,留着王氏在王家,他們也好時不時地去找南哥兒要點生活費什麼的……
可王家不鬧,不等於王氏不鬧啊!在趙家,她是舉人的娘,是大太太,馬上兒子回來,她就有丫頭伺候了,這日子能跟王家的一樣嗎?
但這一次趙世榮好像是鐵了心,不管她怎麼鬧,不管安柔安惠怎麼求情,他都不爲所動。王氏幾次想回來,趙世榮見一次打一次,打得她知道痛了,慢慢的便不敢再回來了。
安淑得到消息趕回來,原本是想勸解二老的,可是聽了自己孃親做的“好事”,她也無話可說,反而覺得自己沒臉見二嬸和然姐兒,匆匆地趕過去道了謙就回王家了。
趙世福想不到這次大哥竟然真的將王氏休了,倒是對他刮目相看。
卻說賀家的人離開後,安然和安齊一起將孃親勸到屋裡,淨了臉躺下休息,而後兩人才出去悄悄說話。
安然道:“哥哥也看到了,賀家就是這樣看我的,我要是真嫁去賀家,這日子能過得好嗎?”
安齊這回也不得不點頭贊同:“想不到那賀家居然真是這樣嫌貧愛富背信棄義的小人。這婚事,我覺得也是退了的好!我的妹妹,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捧在手心裡疼愛着,絕不給人這樣糟踐。”
安然撲哧一笑,調笑道:“哥哥現在心疼了吧?昨晚不是還訓我嗎?”
但安齊隨即又蹙眉道:“可是我看娘這裡不好說通。她總覺得爹爹訂下的婚事不能退,又覺得退了賀家,你就找不到更好的人家了。她就不相信我能中舉人,能中進士。
等我中了舉人,再給你尋一門好親事,應該不難。”
安然現在卻不怎麼擔心了,既然兩家都想退婚,只孃親一個人如何阻攔得住?既然賀家過來退婚不成,那就他們趙家去江陽賀家退婚好了!
“哥哥,不如你找個機會再去一趟江陽賀家。你是趙家唯一的男丁,我的婚事,你也能做主的。咱們瞞着孃親,先把婚事退了……”
安齊一聽,不由撫掌叫好:“還是妹妹有主意!對!就是要退婚,也是我們退了他賀家,輪不到他們賀家到我們趙家來耀武揚威。咱們好好想想,找個什麼由頭去賀家。”
“這個也容易。哥哥你之前去賀家,賀家的老夫人太夫人不是對你很好嗎?你就跟娘說要去江陽找老夫人和太夫人告狀,保準孃親就允了。”
安齊不禁雙眼一亮,但隨即又遲疑道:“妹妹,你說等我辦成了事回來,孃親不會恨死我吧?”
“不會不會,”安然笑道,“咱們暫且不告訴她就是。等哥哥中舉以後再說。再說了,娘雖然疼我,但也疼你啊,你是我們家唯一的兒子,孃親就算惱你一陣,但疼愛的心卻半分也不會少的。”
兄妹兩個議定,這纔回房去,看書的看書,繡花的繡花。
五日後,安南帶着家眷回來了。
三年不見,已經二十歲的趙安南看起來成熟了很多,倒是錢穎沒多大變化。他們的兒子叫趙寧瑞,有八個月大了,白白胖胖的,可愛得很。
安南及冠後,錢鵬陽給他取了字,叫子傑。因此,現在的趙安南,也叫趙子傑。他剛剛下了馬車,還沒進門,忽然就被一陣哭聲嚇了一大跳。這聲音怎麼這樣像他娘?可爲什麼娘不在家等着他,反而在外面?
“兒啊,南哥兒,你可算回來了!你可要給娘做主啊!”
趙世榮聽到了,皺眉道:“你先進去吧!我去把她趕走。”
安南和錢穎一聽,不由面色一變。
“爹,那好像是我娘?”
“嗯,”趙世榮點點頭道,“我把她休了!”
“什麼?爹,您,您怎麼會……”安南忍不住想,之前娘做錯那樣的事爹都沒有休她,難道這幾個月裡,娘又做了什麼“好事”不成?
趙世榮出去趕人去了,估計又少不了一頓好打。
趙世福見安南想出去看,便拉着他解釋道:“你沒發現你二嬸和齊哥兒然姐兒他們沒來?這回你娘可是把你二嬸得罪死了!”
安南一聽,急了:“三叔,您說我娘又去欺負我二嬸了?”
趙世福嘆道:“前幾天賀家來人看望然姐兒,頭天還好好的,結果在你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要跟然姐兒退親。人家說了,都是你娘晚上說了很多然姐兒的壞話,把然姐兒糟踐得,說什麼不敬長輩啊,輕浮啊,拋頭露面啊什麼的,還說就是在咱們這兒,然姐兒都沒是人要的姑娘,人家賀家的人聽了還不跟然姐兒退婚?你娘還到處跟人說然姐兒配不上人家知府家的公子,說人家知府公子是雲,然姐兒是泥,怎麼都般配不上,已經被退親了。三叔當時沒忍住,還打了她……”
聽到這裡,安南要不是王氏的親生兒子,他都想讚一聲打得好了,哪裡還坐得住。
他也不急着進屋了,讓錢穎帶着孩子和下人先進屋安置,他則急匆匆地趕去二嬸家。
安然家裡。安然還在勸顧宛娘:“娘,我們真的不去啊?大伯孃不好,大伯不是都將她休了嗎?再說了,大伯孃做的事也不能怪到大哥身上去啊!”
顧宛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婚事沒退成,你很遺憾是不是?”
安然趕緊低頭裝乖巧。是的,她很遺憾,可是這話她可不敢當着孃親的面說。
安南進門,紅着眼睛叫了一聲二嬸,妹妹,便後退一步跪下咚地一聲對着顧宛娘磕了一個頭道:“二嬸,侄兒代我娘給您磕頭了!都是我娘不好,險些害了妹妹。侄兒對不起你們。”
顧宛娘也沒有之前看到安南的溫和慈愛,反而冷淡地說道:“如果你想求我原諒你娘,那你就不用費心思了。我這輩子死都不會原諒她的!你現在是舉人老爺了,不必給我磕頭,我也擔不起。不想讓我折壽就起來吧!”
趙安南聽到顧宛孃的話,心裡難受得很。二嬸原本對他多好啊!就跟親孃一樣。他有時候想,爲什麼二嬸不是自己的娘呢?如果二嬸是自己的娘,那該多好啊!可惜,沒有如果。
“侄兒確實是代我娘給二嬸和妹妹道歉的,但並沒有奢望二嬸和妹妹能原諒她。我娘她有今天,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只是身爲人子,母親做錯了事,他心中有愧。
顧宛娘冷哼一聲道:“好了,頭也磕了,道歉也道了,你回去吧!”
安然看孃親臉色不好,知道她還在遷怒大伯一家人,便給安齊使了個眼色道:“哥,你送大哥回去吧!”
安齊點點頭,拉着安南出去了。
從安然家出去,安南便直接去了外公家看望孃親。自己孃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清楚,爲了以後不給別人惹麻煩,他自己就得把這個麻煩接過來。
王氏本就是王家村的人,離趙家很近。安南到外公家的是很,王氏剛剛一瘸一拐地回來,臉上還有被打未散的淤青。
安南見了,又是恨她,又是心疼。
“娘,您好好過您的日子不好嗎?您爲什麼要搬弄是非害人害己?現在好了,你被我爹休了,不但讓我們兄妹幾個無臉見人,就是您自己,又得了什麼好?”
王氏撇撇嘴,委屈道:“我就是聽賀家人說他們家公子怎麼怎麼好,言下之意就是看不起然姐兒,想退婚,所以就附和了幾句罷了。誰知賀家的人如此可惡,竟然說是我調唆的。”
趙安南撫額嘆息道:“誰讓您去附和她們了?人家說然姐兒不好,你就要說然姐兒什麼都好,配得上她們家公子,這樣纔對啊!娘啊,您是然姐兒的親人,不是賀家的!
您怎麼能幫着外人說自家人不好?”所以,被人冤枉也是自找的啊。安南發覺自己一點都不同情她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怎麼就攤上這麼個娘呢?
“南哥兒,你是來接娘回去的吧?你不知道,現在你爹本事了,不但把娘休出門,還見了我就打,你看看娘臉上的傷,身上還有呢!”
在王氏滿臉的期待中,安南卻搖了搖頭道:“忤逆父親是爲不孝。兒子不能違背父親的意思。兒子會給您買個小丫頭伺候您的,以後每個月也給您幾兩銀子花用。但趙家,你以後就不要去了,也不要再出去胡亂說話了。若是再惹出什麼事情來,兒子以後可就真不管你了。”
王氏本以爲兒子回來了,就能給自己撐腰,就能讓自己回趙家,沒想到兒子這次居然也不幫她了。或許是被趙世榮打怕了,又想着好歹有丫頭伺候,有銀子拿,王氏想着除了少個男人,與以前的日子似乎也差距不大,便答應下來。
這天晚上,趙世榮與兒子長談了一番,這才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原來,趙世榮也是那天被老三的話觸動了。他想起之前錢銳說過的話,王氏留在趙家,遲早要出事。要是以後南哥兒當了官,她要是再弄出什麼事情來,不是連兒子也要給毀了?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了當初母親非要他休了王氏的原因。因此,他才下定決心,一定要休了這個女人,絕不給他機會禍害自己的兒子。
你說王氏這樣的人,她要是能改好,也就不會落得被休棄的下場了,可回了王家,她身邊還有丫頭伺候着,整日無所事事,不出去跟那些鄉親們說說話,不去顯擺一下這日子怎麼過?
於是,大半個月後,趙家二房的然姐兒被退婚的消息就傳開了。
要說王氏其實還真不清楚賀家退婚的內幕。她只知道賀家想退婚,而且那天也去顧宛孃家。後來自己被打、被休這不都說明這樁婚事退成了嗎?要不然她能被休?她覺得自己只是將事情的真相傳揚開去,應該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想到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還大了。
不過王氏雖然愛顯擺,愛說人長短,還在外面還是很精明的。最近這些天,她就敏感地發現自己那些老姐妹看她的目光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那天早上,她在王家實在無聊,便帶着丫頭去河邊看人家洗衣服聊天。她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近,不想那些人正在議論自己。她心中一喜,這些女人都在羨慕自己吧?她現在是舉人的娘了,還有丫頭伺候着,還不羨慕死這些人?
誰知那些人越說越不像話,居然說她蠢、說她惡毒、說她欺侮人家孤兒寡母,惡有惡報,現在被男人休了,連自己的兒女都沒臉見人了,她還好意思到處顯擺,要是換了她們,早就找根繩子吊死了云云,說得那叫一個難聽啊!氣得王氏立即蹦出來就要跟人打架,可惜她自己瘸了腿,人沒打到,反而被地上的木盆絆了一跤摔到了河裡。
十月的河水已經很冷了,王氏雖然被及時救了上來,卻得了風寒,臥病在牀,再也沒法出去說長道短了。
安南得了消息,立即送了銀子過去幫她請大夫,但心裡卻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他想,這下子娘應該不會再惹事了吧?雖然這想法有些不孝,但卻是他的心聲。他現在真是有些害怕這個娘惹事的本事了。
消息傳到顧宛娘這裡,她冷哼一聲道:“老天爺怎麼不開開眼,直接收了她!”
安齊笑道:“娘,就是要讓她活着纔好呢!讓她活着看我們兄妹以後出息了,看您當上誥命夫人,讓她見了您就得下跪行禮,到時候眼紅死她!”
顧宛娘這才含笑點點頭道:“娘以後就靠你了。”
安齊拍着稚嫩的胸脯道:“娘您放心,下一科鄉試,兒子準能中!”說到這裡,他又嘆息道,“要是妹妹是個男孩兒,就是去參加會試,那也準能中!”
“你爹當年也是這麼說的。”顧宛娘嘆道,“所以,我纔不能讓她退親。以你妹妹的才貌,一般男子如何配得上她?她生就應該是享福的命,也只有賀家這樣的家世才配得上她。”
在這個問題上,安齊覺得自己和孃親沒有共同語言。賀家家世好,妹妹嫁過去就一定能幸福嗎?難道他們現在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就不幸福嗎?
“娘,要不您就讓兒子跑一趟吧!有賀家老夫人和太夫人支持,以後妹妹嫁到賀家也有人撐腰。”這幾天安齊正在顧宛娘跟前磨,他說賀家欺人太甚,他要去找賀家老夫人和太夫人那裡告狀。賀老爺雖然是官身的,但也不能忤逆不孝吧?
“讓娘在想想。”顧宛娘有些意動,但是又擔心她們現在去找老夫人告狀,以後女兒嫁到賀家,賀老爺和賀夫人會刁難然姐兒,因而猶豫不絕。
那天是十月廿三,顧宛娘正在看安然和玉蘭做針線,不想大姑子趙雨荷忽然抱着兩匹布,提着一塊肉上門來。
顧宛娘現在跟趙家的親戚都不怎麼走動了,對這個大姑子更是沒好感。不過上門是客,她雖然冷淡,但還是把人請了進來。
但看着大姑子帶來的禮物,她就有些不安。要知道,這位大姑子的脾氣跟王氏是有些像的,只進不出。如果她都捨得給你送禮了,那肯定是想從你這裡拿走更多的東西。
“大姐客氣了,有空來坐坐就是了,還帶什麼東西來?”
“呵呵,應該的,應該的嘛!”
“大姐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你二哥不在了,我現在就喜歡清淨。”
“啊,這個,宛娘啊,大姐我來呢,是來向你提親的。呵呵……”
“提親?”顧宛娘愣了,“給誰提親?”她兩個孩子都有親事,這大姑子是知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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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給然姐兒了!雖然你們家然姐兒被人退了親,名聲也不好了,但咱們自家人自然知道然姐兒是個好的。所以我這不是上門來,給我們家平哥兒提親的嗎?你放心,我一定會對然姐兒好的……”
“滾!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顧宛娘忽然發瘋,將趙雨荷帶來的東西全都扔了出去猶不解氣,像只母老虎似的衝着趙雨荷張牙舞爪吼叫道,“誰說我女兒被退親了?
啊?誰說的?這種事情能亂說嗎?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想害死我的然姐兒?你告訴我,我去殺了她!”說着,顧宛娘就要去廚房提菜刀。
趙雨荷被顧宛娘踉踉蹌蹌推出門去,不覺愣了。難道消息有假?還是顧宛娘瘋了?
她居然敢提刀殺人?眼見顧宛娘真的提了把菜刀出來,趙雨荷也顧不得研究然姐兒的退婚消息是真是假了,趕緊撿起自己帶過來的布匹和肉,飛快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