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井當然不是真正打水吃用的泉井!
上窮碧落下黃泉,所謂泉井,其實是郭氏的刑堂!
郭勉既是江夏王的心腹,自不會是區區一個商人那麼簡單,所以府中設有船閣那樣的情報機構,也設有泉井這樣的刑法機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該有的東西,一樣不少。
十書盤膝坐在胡牀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被人擡着穿過彎曲幽閉的石階,慢慢的來到地下深處。偶有陰風吹過,她虛不受寒,捂着嘴劇烈的咳嗽起來,在空曠的密室中驚起了陣陣沉悶的迴音。
“徐佑一行經過的時候,你在何處?”
撲通!
楊二奴渾身瑟瑟發抖,跪伏地上,舌頭打了結,竟一句話說不出來。十書面色如常,不見喜怒,也沒有絲毫的急躁,靜靜的等他回話。
身旁的婢女皺眉道:“女郎問你去了何處,速速回話!”
楊二奴這才膽怯的望了望十書,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去了林中……如……如廁……”
婢女大怒,道:“下賤的狗東西,當着女郎的面,說些什麼混話?來人,割了他的舌頭!”
楊二奴大懼,頭如搗蒜般瘋狂的磕向地面,血跡泉水般流出,卻恍若不覺,道:“女郎饒命,饒命……”
十書依舊沒有言語,兩個如狼似虎的部曲立刻上前,將楊二奴拉了下去,片刻之後啊,聽到一聲慘叫,然後變得鴉雀無聲。
“帶劉五子。”
劉五子倒是比楊二奴硬氣,直挺挺的站在十書面前,並沒有下跪,也沒有一點的惶恐不安。
婢女剛要發火,十書擺擺手,她識趣的閉上了嘴巴,束手退到了一側。
十書擡頭望着劉五子,道:“楊二奴去了如廁,你當時又去了哪裡?”
“我那也沒去,只是睡着了!”
“哦,睡着了?可是夜裡也當值了?”
“沒有!”
“既然沒有,爲什麼在當值期間睡覺?”
“我……我最近生病身體不好,精力不濟!”
婢女湊到十書耳邊,低聲道:“已經查明瞭,他昨晚在房中聚衆玩博戲,直到三更還未入睡。”
十書淡淡的道:“不管什麼原因,玩博戲也好,生病也罷,當值期間擅離職守,造成現下這麼嚴重的後果,罪無可赦,我不能留你了。不過,你放心,等你走了之後,府裡會照顧好你的家人。”
劉五子身子劇震,臉色刷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雙手不受遏制的顫抖起來,厲聲道:“十書,你敢?我是從詹氏跟過來的老人,從小看着夫人長大的,連夫人見到我,也常常叫一聲五哥,就憑你區區一個侍婢也敢殺我?”
“劉五子!”十書的神色第一次冷峻起來,道:“要不是念着你是老人,我何必親自過來跟你說這麼多話?府裡自有府裡的規矩,不管你是誰,只要壞了規矩,就要受罰,別說你,就是百畫千琴她們也不能例外!”
劉五子有些慌亂,他被抓來時心中還抱着幻想,說不定看在詹文君的面子上,自己能免受處罰,頂多被訓責幾句也就是了。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此事竟然嚴重到連命都保不住。
絕崖瀑布固然事關重大,可這麼久了也從不見有人違禁闖入,所以一時疏忽,加上困頓不堪,這才放心大膽的臥倒草叢裡昏睡過去,要是早知道會因此命懸一線,真是咬破牙也得堅持值守啊!
只是世間無後悔藥,他眼看十書鐵了心,顧不得再端老人的架子,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哀求道:“是我錯了,是我不對,願女郎看在我效力夫人十數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饒了我這一回,饒了我這一回……”
十書搖搖頭道:“你要真硬氣到底,我倒還敬重你幾分……來人!”
幾個部曲應命圍了上來,伸手要捉劉五子。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是他,單手往地上一拍,身子凌空而起,滿腔悲憤的喝道:“要我死?我拉你陪葬!”
劉五子能被選中看守絕崖瀑布,一身武功在郭府部曲中自然排的上號,這一招臨死反撲,招式犀利之極。幾個部曲反應也是極快,抽刀在手,從身後劈了過來,力圖阻他一阻,只是失卻了先機,眼看來不及了。
十書坐在胡牀上,紋絲未動,清靜無波的眼神看着劉五子到了跟前。劉五子一聲暴喝,屈指成爪,捏向十書咽喉要害。指風劃過空氣,威勢十足,真要被捏中了,必死無疑。
正在這時,十書身旁的那個婢女斜斜跨上一步,擋在了她的身前,也恰巧堵死了劉五子的進攻線路,一根看似只能提動繡花針的纖白玉指閃電般點出,擊中了劉五子的手心。
砰!
劉五子倒飛了回去,手掌赫然破了一個大洞,鮮血噴涌而出,沾滿了衣襟,也流淌了一地。還不等站穩,幾把刀攸忽而至,脖頸,胸口,腰腹同時中刀,他搖搖欲墜,聲嘶力竭,道:“十書,就算我當值犯錯,也罪不至死,你不就是要清洗我們這些詹氏的老人嗎?殺了……我……看,看你如何……回奏夫人……”當即斃命!
十書嘆了口氣,道:“好好葬了他!錦繡,吩咐下去,劉五子家眷每月領一兩銀子月錢,不可慢待了!”
“諾!”那個叫錦繡的婢女美目一掃,道:“女郎,這裡血腥氣重,婢子先伺候你出去吧。”
十書點點頭,胡牀再次擡起,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錦繡回望着屋中的幾個部曲,秀麗的臉蛋浮上一絲殺氣,道:“劉五子犯錯在先,又不願接受三月苦役的懲處,還差點傷及女郎性命,這才被你等斃於刀下,都可記得了?”
幾個部曲對視一眼,同時恭聲道:“記得了!”
錦繡追着出去,趕到十書身側,道:“都吩咐好了,就是夫人回來問起,也是劉五子動手在前,死有餘辜!”
十書閉着眼睛,沒有說話。錦繡一笑,閉上嘴,跟在身後,亦步亦趨,慢慢的出了泉井。在她們身後,兩條性命已經永遠的留在了那裡,還有那一地似乎永遠也不會乾涸的血跡。
泉井,從來流的不是水,而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