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手,我的手……疼死了,苟老大救我,快救我……”
斷臂的那人捂着傷口,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身子不停的在泥水中翻滾。衆人齊齊變色,大雨中看不清楚來了多少人,左彣已經閃進了人羣中,先將兩名婢女扔向秋分,然後單手挽住蘇棠手臂,仿若無人,躍回徐佑身側。
秋分習練白虎勁,力氣極大,接住兩個婢女不費吹灰之力。冬至和方繡娘急忙來攙扶,兩婢這會才晃過神來,撲倒方繡孃的懷中抽泣起來。
蘇棠只覺身子一輕,騰空而起,再落地時,入目的是徐佑略帶關心的目光,心中有得脫險境的驚喜,卻勝不過故人重逢的那份歡愉。
領頭的人反應倒快,扯着嗓子高喊一聲:“有賊人搗亂!弟兄們,執殳!”
人羣中的七八名監工立刻扔掉鞭子,從旁邊搭建的臨時茅屋中取出十幾支短殳,頃刻間聚集了快二十人,一人手執一殳,膽氣立刻硬了幾分。
這時看清了來人,僅有五個男子,何止膽氣硬,連口氣也硬的不行,領頭的大哥將短殳一橫,指着徐佑,道:“哪裡來的死狗,敢管我苟髦的閒事?”
“狗毛?”徐佑微笑道:“閣下取得的好名字,想必世代書香,家學淵源,不敢請教?”
“你!”
髦,寓意俊傑之士,苟髦跟高貴鄉公曹髦同名,是他花了好多錢才請一讀書人給改的名字,聽到徐佑滿懷惡意的調侃,氣的差點吐血,道:“上,都給我上!砍了他們一手一腳,爲申四報仇!”
說完就要往前衝,不料被人從後面拉住,苟髦回頭一看,道:“孫平,幹什麼?怕了不成?”
“不……不是,大哥,這人好像……好像是徐七郎……”
“哪個徐七郎,老子不認識。就是你們天天唸叨、怕的要死的義興徐佑來了,今天也非打不可!”
孫平一臉尷尬,道:“他,就是徐佑!”
苟髦爲之一窒,好一會說不出一句話,木然轉過頭去,看着徐佑問道:“你就是義興的徐七郎?”
“不錯,正是在下!”徐佑沒料到在這荒郊野地也會有人認得他,道:“你們跟誰人做事?怎麼認得我的?”
苟髦沒有做聲,孫平上前兩步,說話很客氣,道:“回郎君,我等本是跟着竇棄的,後來那個,那個鹿脯事發……竇行主流放之後,無處可去,就跟了唐行主……”
“哪個唐行主?”
原來是竇棄的手下,想必那夜在至賓樓裡打架的也有這個孫平,因此認得他和左彣。至於唐行主,徐佑心想,不會這麼巧吧,又是唐知義?錢塘縣人口雖然不多,可幾次三番都跟唐知義起衝突,也着實有點啼笑皆非。
“唐知義,唐行主!”
果然是他,徐佑笑了笑,道:“我跟唐行主也算是老相識了!”
“是,郎君,今個的事其實是誤會,要不……”
“孫平,閉嘴!”苟髦終於反應過來,管什麼七郎八郎,惹了他苟老大就是不行,道:“你慫個屁,義興徐氏早他媽的滅門了,只剩這麼個貪生怕死的狗東西,有什麼好怕的?我就不信,毛都沒長齊全的黃口小兒,天大爺一口氣就能吹跑,還六品?呸,糊弄誰呢,要不是以前有徐氏給撐腰,人人怕你三分,你能入的了九品榜?還六品,連只雞都殺不死的廢物!真有這個本事,怎麼不去報仇啊?啊?”
“放肆!”
左彣大怒,正要上前教訓教訓這個口無遮攔的傢伙,徐佑擺擺手,笑道:“無妨,徐氏犯了國法,受到朝廷懲戒,那是應得的。滅門?苟兄沒有說錯。只是報仇?哈,你讓我找太子報仇?苟兄,單單這句話,就能要你滿門老幼的腦袋,你信不信?”
苟髦又是一窒,大冷的天,額頭卻似乎要流出來汗水,重重的跺了下腳,道:“原來六品高手,是用這一張利口吹出來的。來來來,有種跟我單打獨鬥,贏了,我這大好頭顱由你拿去,輸了,老子也不要你的頭,只要你跪下來罵三聲義興徐氏都是死狗就行了。”
左彣身後站着三名部曲,李木、吳善、嚴陽,這三人中李木的身手最好,聞言踏前一步,抽出腰間長刀,道:“憑你也配跟郞主交手,讓我來會會你!”
苟髦揚天狂笑,短殳握在手裡,緩緩斜指李木的胸口。
剎那之間,氣勢驟變!
徐佑似乎發現了什麼好玩的事,眼眸裡溢出笑意,道:“我說呢,這麼不怕死,原來你已經通了水火關。”
習武人雖多,可通過水火關的萬中無一。當初左彣跟竇棄交過手,他也只是勉強通了水火關而已,不知從哪裡學了幾手刀法,在錢塘地界就足以橫着走了。在由禾村,左彣雖然沒跟唐知義動手,但看他步伐體態,修爲尚不及竇棄,卻也能夠統合錢塘的遊俠兒,成爲一縣的行主。
這個苟髦,單論實力,估計不在唐知義之下。看他的脾性,也不像是肯屈尊的人,這樣說來,要麼他是劉彖的私人部曲,跟唐知義沒什麼關係,要麼他在不久前纔剛剛通了水火關,所以才自大如此。
就如同一隻螞蟻,始終推不動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等它千辛萬苦變成了一隻狗,輕而易舉的就能咬起石塊,自信心頓時爆棚,卻不知道在它的頭頂上,還有盤旋的雄鷹和瞄準雄鷹的獵手。
苟髦一驚,徐佑僅僅從他的起手勢就看出了深淺,這份眼力委實可怕,難道傳言是真的,眼前的少年果真入了六品?不,不會的,他只是虛張聲勢……想想自己,沒日沒夜的練功,費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時間,纔在七日前練通了水火四關,徐佑區區少年郎,面白無鬚,嬌嫩的跟婦人一樣,憑什麼能夠入六品?
絕無可能!
“有膽子就自己上,別讓手下的人送死!”
“李木,退下!”
李木握刀的手緊了一緊,知道徐佑是怕他打不過苟髦。確實,只看對方的氣勢,他就不是對手,可主辱臣死的道理,他身爲部曲,還是知道的。正要鼓起勇氣再次請戰,徐佑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不是信不過你,只是他辱我徐氏滿門,你說,他的頭顱,是不是該由我自取?”
李木感受到徐佑的關懷和體貼,既保全了他,也不傷他的臉面,眼眶一紅,胸口幾乎要爆裂開來,大聲道:“是!該由郎主自取!”
“好,借你的刀一用!”
李木單膝跪地,鄭重其事的將腰刀雙手奉上,徐佑接過,用手指輕輕拂過刀身,寒光映照,比徹骨的冬雨更冷了三分。
“苟兄,我只一刀,取你的頭顱!”
苟髦未戰先怯,但怎麼也不信徐佑能一刀奪命,道:“來,讓老子看看你的刀,是不是跟你的口舌一樣的利!”
蘇棠的俏臉一陣陣蒼白,在她的眼中,徐佑柔弱,苟髦粗壯,兩人以性命相搏,徐佑絕無勝算。此事因她而起,無論如何不能讓徐佑受到傷害,剛要開口制止,卻被左彣發現,示意冬至用手捂住了她的檀口。
冬至雖然擔憂,但也知道徐佑從不冒險,極低的聲音說道:“安靜些,不要讓小郎分神!”
秋分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徐佑的背影上,指尖幾乎掐入了肉,恨不得能夠代他上場。
但小郎說的對,苟髦無禮,辱及先人,身爲徐氏唯一存活於世的子孫,不迎戰,於死人何異?
左彣瞧她太過緊張,站到身側,悄悄的鬆開了手,手心中藏着四枚小石子。秋分眼睛一亮,想起方斯年最擅長擲石捕獵,立刻明白了徐佑和左彣的謀劃,緊繃的心絃這才放鬆了少許。
腰刀垂下,刀尖指地,徐佑緩步上前。苟髦不敢大意,雙眼一動不動的盯着徐佑的肩,不管怎麼出招,先動的總是肩膀,他在市井間廝混,跟人打了無數的架,這一點最有經驗。
兩人相隔十五步!
孫平只覺口乾舌燥,溼透了衣服的雨水也無法抑制這種從心底深處發出來的驚恐。他沒見過徐佑出手,但在至賓樓裡親眼目睹左彣是怎樣憑藉一人之力,將他們數十人打的雞飛狗跳,如果不是左彣手下留情,他相信,那夜沒有一個人能夠活命。
九品榜,是武人的廟堂,正如官大一級壓死人,品高一級,實力完全壓制,徐佑如果真是六品,殺一個苟髦,跟踩死一隻螞蟻沒什麼兩樣。
雖然,現在這隻螞蟻,已經變成了惡狗!
十步!
苟髦的短殳僅五尺許,沒有徐佑用的腰刀長,主動出擊未必站得到便宜,所以他在等,等徐佑走進五步之內。
五步內,一個縱身,就可以將短殳刺入他的胸口!
九步,八步,七步!
六步,五步,
就是此刻!
苟髦全身聚氣在短殳上,周身外的景緻攸忽遠去,連綿的雨線似乎都靜止在了空氣中一動不動,他的氣機、精神、步伐完美的融合,正要刺出畢生最有殺傷力的一殳。
陰交、氣海、石門、關元同時一痛!
砰!
彷彿注滿水的缸體瞬間碎裂開來,苟髦神色劇變,剛要開口慘叫,刀光劃過了脖頸。
大好頭顱,我來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