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長絕從腹部取出槍頭,手指急點,封了幾處穴道,又喂衛長安服了一枚定金丹。兩人都傷勢頗重,需要覓地療傷,正思慮時,突然殿外有人喊着範大祭酒,白大祭酒。聽聲音似乎是鶴堂的人,這次鹿堂跟隨他們辦事,鶴堂跟在天師身邊,既然來了,應該是天師和竺道融分出了勝負。
“赤翼!”
赤翼是鶴堂的老人,瘦小如侏儒,可機敏聰達,輕功卓絕,連白長絕都比不了。孫冠讓他前來,必定有重要消息,看到白長絕站在殿門口,急忙見禮,道:“白大祭酒,本無寺之戰竺道融當場身死,天師也受了重傷,帶着墨君和朱天先行離開金陵。臨走時交代,金陵方面由範大祭酒全權負責,白大祭酒從旁佐助,遇要事可自行決斷,不必耗時請示。”
白長絕明白,在孫冠的心裡,他只是一個善戰的驍將,不是統領全局的帥才,叛亂之後,如何在複雜膠着的局勢裡爲天師道盡可能的謀求最大的利益,需要各方進行艱苦的談判,或強橫,或容忍,或妥協,非一蹴而就,必須尋個長袖善舞、世情練達且很會處理各種人際關係的人來處理和應對。
天師道諸位大祭酒,只有範長衣可以勝任!
“你來遲了,範師兄不幸戰死,衛師弟重傷……”
赤翼變色道:“什麼?”
當親眼目睹含章殿裡的景象,赤翼被戰況的慘烈震驚了,尤其白長絕屍骨無存,死的不能再死,衛長安手腳俱斷,只餘半條命,就算日後救過來,怕是武功也無法恢復舊觀。
“這……這該怎麼辦?”赤翼驚慌不已,他原是巴蜀神偷,曾一夜之間偷遍三十餘大姓世族,歸順鶴堂之後,何曾見過天師道面臨這樣的危險局面?
白長絕道:“依我之見,你速去追趕師尊,告知此地詳情,或可請師尊派四師弟或五師弟來金陵接替白師兄主事。”
四師弟是張長夜,五師弟是李長風,本來最合適的人選是排行第三的陰長生,只是他從戒鬼井死裡逃生,至今未愈,無法離開鶴鳴山。
“好,我這就去!”
赤翼心知只能如此,範長衣身死,這可是搖動天師道根基的大事,但願天師不會哀傷過度,引得傷情惡化。
“哦,對了,我差點忘記,天師讓我私下告訴你,林通還活着。本打算金陵局勢穩定之後,讓你去追查他的下落,現在範大祭酒身故,先不談這個了……”
白長絕平靜的眼眸終於泛起波瀾,他之所以能夠從寧州被重新啓用,就是爲了追查戒鬼井丟失寶物的下落。原先的目標全放在明武天宮的天主蘭六象身上,無奈數次截殺,都被他僥倖逃走,沒想到幕後黑手竟然是天師極爲看重的益州治祭酒林通。
白長絕何等人物,只聽林通還活着,瞬間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林通的身份定是僞造的,處心積慮的混入天師道,只爲戒鬼井而來,能在短短一年內從籙生到祭酒,心機、膽色和智慧均無人可及。
可笑陰長生活了大把年紀,被林通玩弄於鼓掌之上,不僅爲他洗清了嫌疑,還誤導了追查方向,真是愚蠢!
目送赤匆匆離去,顯陽殿那邊的喊殺聲已經落下帷幕,另一邊的攻防戰也在蕭玉樹的指揮下到了收尾的階段。
今夜,無論如何,總算全勝!
益州山川險要,從金陵至成都,要麼沿長江上溯到宕渠郡,再走內江至巴西郡,然後登岸走陸路抵達;要麼沿長江上溯至犍爲郡,轉溯岷江直達成都。可這樣沿江溯流,百丈牽引,若風信不順,萬里行程,耗時數月,其實還不如輕裝簡從,由陸路來得方便快捷。
竺道融並非易於,孫冠的內傷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嚴重許多,所以被曇讖的佛號切斷了對徐佑的降維攻擊,再無法發動第二次,只能眼睜睜看着他逃跑。不過,這不是當務之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知道林通尚在人間,總能挖出他的尾巴。
現在緊要的是,孫冠必須離開金陵!
別看他和太子是親密無間的合作關係,可一旦受傷的事被各方查明,留在金陵將面對的兇險,甚至和竺道融一戰不相上下。
皇室和門閥,苦大宗師久矣!
如果有可能,孫冠相信,不管是太子還是蕭勳奇,都不介意送他和竺道融黃泉再見。
所以他連和範長衣白長絕面授機宜的時間都沒有,離開本無寺,避開朝廷和司隸府的耳目,在鶴堂兩大高手的護衛下悄然西去。
只有益州,纔是他的道家天國!
水路太顯眼,也不好走,陸路選擇較多,可以隱蔽行蹤,只是堂堂天師,竟也有抱頭鼠竄的這天,未免讓人想不通。
裝扮成部曲的朱天低聲抱怨道:“如今各方雲集金陵,互相牽絆,根本沒有餘力銜尾而來。加上有你我護衛,天下再無可懼者,爲何天師還這般小心翼翼?”
朱天和赤翼不同,他原是縱橫涼山瀘水之間的巨寇,膽大包天,目無餘子,孫冠當初爲了收服他可費了不小的力氣。
墨君冷冷道:“你那豬腦子曉得什麼?白大祭酒在崔元姜宅子裡療傷,被六天三個天主刺殺,差點就逃不出來,這三人現在何處?”
朱天除過天師,只怕墨君一人。因爲墨君善使毒和千奇百怪的奇技淫巧,防不勝防,他被狠狠教訓過幾次,皺眉道:“幾個從不敢露面的鼠輩,也敢來碰天師的虎鬚?”
“鼠輩?”
墨君冷笑,似乎不屑於解釋。一個天主攪的東南半壁不安,一個天主幾乎將揚州士族一網打盡,這樣的人若是鼠輩,天下哪裡還有英傑?
“到現在爲止,我們對六天的瞭解還浮於表面,若其傾巢而出,就我們兩個,護得了天師周全嗎?真要出了事,是拿你的腦袋謝罪,還是拿我的腦袋謝罪?”
朱天這才閉上了嘴。
孫冠坐在牛車裡,耳中傳來兩個弟子的爭執,閉目隨着牛車的搖晃入了定。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雙眼,讓牛車停下,道:“墨君,去看看,赤翼怎麼追過來了?莫非臺城有變?”
墨君躬身稱是,往後迎出數裡,果然看到赤翼正飛馳而來。引到牛車前,赤翼稟告了含章殿內的慘況,孫冠久久不言,墨君和朱天、赤翼對視一眼,由墨君試探着問了聲:“天師,赤翼還在候着……”
“讓白長絕負責金陵一切事宜,可獨斷專行,荊、雍、江、郢、揚、南豫等六州之地的道民皆聽從調遣,但有令出,如我親臨……”
“請太子賜藥續骨,不惜代價救治衛長安。等我回鶴鳴山之後,會讓李長風親至金陵爲他診治,可保無虞……”
“注意疏通柳氏和庾氏的關係……柳寧向來親近道門,太子登基離不開柳寧的支持,通過他可安排我們的人居於要職……”
“至於袁氏,就算不支持道門,也不會和道門爲難……”
“太子登基之初,定會大力整飭中軍,這是安插人手的良機。中軍必須有道門的人,此事可秘密操持……”
“提防司隸府!”
孫冠從未這般長篇大論的交代弟子們如何做事,若是範長衣活着,何須他來操心這些?連話都不用說,自會處理的妥妥當當。可現在範長衣戰死,陰長生受傷,道門竟無可用之人,百年基業,凋零至此,是誰之過?
赤翼謹慎的把孫冠的諭令複述一遍,逐字逐句,無一錯誤,連語氣和聲調都幾乎相似,然後毫不拖泥帶水的趕回金陵傳令。
而此時,天際間才浮出一抹淡淡的魚白!
真是漫長的一夜……
牛車繼續前行,去金陵三十餘里,有道蜿蜒的山澗,壑谷森森,巉巖峻峻,當地村民稱爲走蛟澗,正逢多日雨水,山洪爆發,澗水滔滔,氣勢驚人。
山澗兩側只有一座石橋,橋身較寬,十分堅固,可緩緩行牛車。橋下懸劍,相傳走蛟經過時可斬之護橋。
剛過橋半,孫冠掀開帷幕,微微笑道:“大天主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聲音柔細,卻如天雷炸響。
山林裡飛出無數驚鳥,有一人着青衫握長劍,踏空而來,剎那間劍氣縱橫,激盪落英繽紛,悽美如畫!
孫冠破頂而出,如飛龍在天,凌雲不落。
時間凝固。
然後一眼千年!
御車的青牛從鼻樑露出淺淺的劍痕,驟然延伸至脖頸、軀幹和尾巴,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從正中線分成兩半,卻沒有一點血跡濺出。
這道劍氣,竟連青牛身裡的血都蒸發乾淨!
何等的威力?
徐佑和清明操輕舟沿破瀆崗東去,這條水路屬於人工開鑿,多處成階梯型起伏,共開設了十四座津埭,已全部落入沈氏的手裡。眼看天光大亮,每到一津,兩人棄船登岸,找家農舍換了衣服,尋偏僻處疾行十數裡,然後換舟再行,如此反覆,避開了沈氏的耳目,於十六日後安全抵達吳縣!
見到顧允,他幾乎淚奔,拉着徐佑的手,道:“微之,你可算安然無恙,要是再沒 有消息,我就要去金陵尋你了……”
感受着顧允的真摯情誼,徐佑心裡也頗爲動容,誰不知金陵現在是塊死地,逃命都來不及,只有傻子才往裡面進。
“雖有兇險,諸天神佛保佑,終究逃出來了!”
(這兩天主要在猶豫和修改情節……按照本來的大綱,白長絕要奉孫冠的令追殺徐佑,趁他連番作戰,受傷不輕,被徐佑和清明設計殺掉。之前也一直在鋪墊白長絕受傷的情況,主要是爲了最後和徐佑決戰做鋪墊。金陵之變,主角沒出什麼風頭,這不符合爽文的慣例,所以殺白長絕算是個小高 潮。秋分也將在這時出現,受寧玄古之命,在最恰當的時刻迴歸。之後白長絕之死,驚動了沈氏的水軍,分出部分船隻繼續追殺,然後徐佑等人逃命回吳縣的途中,在晉陵遇到山宗僞裝成商船的溟海盜,大敗沈氏水軍,這是何濡神機妙算,早早派山宗來援……諸如此類,文似看山不喜平,這樣既可以塑造情節,也可以塑造人物。只是由於丸子的原因,這本書拖了太久太久了,寫到現在,其實才寫了一半而已,後面還有太多內容需要往裡填。。。所以必須加快節奏,不影響大局的線只能全砍了,雖然砍的我有點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