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蛇山之所以稱爲十萬,是極言其廣,形如盤蛇,蜿蜒雲中,剛入山不到兩個時辰,徐佑就深切體會到望山跑死馬的痛苦,山路崎嶇,很多溝壑明明咫尺之遙,卻沒有開山搭橋的技術和人力財力,只能繞幾裡沿着陡峭的溪谷下去,再重新往山上爬,若遇到大面積的毒瘴,需要繞行的距離會更遠。
最慘的是,前幾日大雨,地上泥濘不堪,深一腳淺一腳,走起路來十分辛苦。萬幸雨已經停了兩日,山洪該發的發過了,谷底的溪水也涉足可渡,否則真是神仙來了也難救。要不是神照術能讓徐佑時刻保持着敏銳無比的六識,以他初次入大山的經驗,估計早就迷失了方向,辨不明東南西北。
衆人攜手,又大都有修爲在身,雖是夜路,卻沒有耽誤多少行程。等到天明,彼此間有了默契,速度更快了幾分,餓了隨地打點野味,渴了就喝點準純正的山泉水,倒也是種難得的享受。
有了宗羽這隻大肥羊,陳靖對徐佑的興趣直線下降,一路上只顧小心翼翼打聽宗羽的身家,估摸着已經計算好了將來勒索的錢數,對徐佑不怎麼上心。
徐佑也樂得清靜,和宗羽那三個隨從聊的甚歡,從他們口中得知女郎名叫左丘司錦,其他信息卻守口如瓶。不過經過短暫的相處,徐佑可以確認他們絕不是什麼太守府的人,那個棨牌不知道從哪裡搞來的,竟然是真貨,也算很有手段了。
要知道這年頭不比後世,大街小巷都貼着辦證的小廣告,依楚國律法,凡僞造官吏棨牌者,涉案人等,無論輕重,皆斬!
並且官府有多種防僞手段,不是說拿了棨牌就可以爲所欲爲,風險大,收益小,所以當世幹這行的手藝人比江中現世的那條白龍還稀有。
聽着後面幾人聊得熱火朝天,左丘司錦面色平靜,沒再和徐佑說一句話。
如此又到傍晚,尋了山洞臨時歇腳,徐佑彎腰捏着酸脹的小腿,問道:“還要多久才能走出盤蛇山?”
陳靖答道:“還需一日夜。”
也就是說,他們日夜不停的趕路,也得整整兩日夜,換了其他人只白天走,估計得五日開外。這簡直就是老天爺賞飯吃,要是不滋生點山賊來搶一把,簡直對不起這麼好的地理條件。
陳靖手腳麻利的將剛獵的山兔去毛去皮,架起火堆炙烤,還順手撒了點麻料,難爲他行走江湖裝備帶的這麼齊全。宗羽扮演的紈絝子弟很到位,臉上寫着疲憊不堪四個字,癱坐於地,由那三個隨從伺候着飲水。反而徐佑演的差些,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乏累,不過他解釋說經常各地遊學,身子並沒有看上去那麼文弱,別人也沒有什麼可懷疑的。
吃過美味可口的兔肉,繼續在陳靖帶領下前行,經過一條山間小路時,由於山體滑坡,被淤泥和石頭封堵了一段,問題不大,繞過去即可,頂多費點時間。
陳靖道:“我知道附近有條近路,估計能縮短兩個時辰的路程。正好這條路不好通過,前面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情況,不如咱們抄近路,省時省力?”
眼看行程過半,徐佑猜陳靖也該開始小動作了,宗羽顯然同樣的想法,接過話道:“有近路還不早說?走走,趕緊走出這破山是正經,我再熬一日,要熬出血來了!”
所謂近路,是從左側的凹地慢慢往下,然後再往上走,還繞了幾個九十度的彎。左丘司錦突然放慢腳步,等徐佑並肩時低聲道:“之前的方位一直沒錯,從現在開始,我們往西北方走……”
臨川在葛陽西南方,進山以來,不管怎麼繞,還是朝着西南方走的,這會連方向都錯了,可以想見陳靖確實居心叵測。
“一個時辰!”徐佑盯着陳靖的背影,道:“我只給他一個時辰,若一個時辰內敵人動手,我隨你們去;若超過一個時辰,那就先拿下陳靖,酷刑之下,我不信他真的守口如瓶!”
左丘司錦神思恍惚了一下,徐佑分明弱不禁風,可忽如其來的殺氣,竟讓她覺得如山撲面,連呼吸都停頓了片刻。
“好!”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一片林地,裡面雜草叢生,荊棘密佈,天色又幽黑不見五指,藉着火把的微光,彷彿看到怪物張着血盆大口,正等着獵物自投羅網。
陳靖腳下一緊,慘叫聲中,身子倒吊着飛起,掛在半空中晃盪。林中閃過幾道黑影,宗羽驚呼道:“有鬼,有鬼!”
嗖!嗖!嗖!
從林中射來如蝗的竹箭,三個隨從早有防備,成扇形站在前面,長刀出鞘,揮舞如風,叮噹聲中,攔下了幾乎所有的箭矢。
這些竹箭由簡陋的機括激發,速度和力度都不算厲害,不過爲了以防萬一,左丘司錦站位靠近徐佑,和清明一道護在他面前。讓徐佑驚訝的是,左丘司錦的武器竟然是腰間纏着的軟劍,迎風一抖,發出金玉之聲,可見不是凡物。若有漏網的竹箭,都被她輕輕一劍斬斷,竟不需要清明出手。
竹箭方盡,天空一張大網無聲無息的墜落,正好將衆人當頭罩住。還沒來得及掙脫,撲出二十多個黑衣人來,八人分四邊抓住羅網,齊齊發力,羅網剎那收緊,幾人踉蹌着擠成了一團。左丘司錦由於距離的近,正和徐佑抱住,從頭到腳,貼的嚴絲合縫,連張紙都插不進去,重演了船上的尷尬一幕,甚至猶有過之。
另外十幾人手持刀槍,逼近徐佑等人的脖頸和胸腹要害,讓他們不敢反抗。宗羽原本就打算束手就擒,混入山賊的老巢,象徵性的掙扎了幾下,被人用槍拍了拍臉頰,立刻老實的跟孩子似的。
這時剛剛被吊起的陳靖也施施然走了出來,笑道:“若非看你們身手不錯,也不必動用這天羅地網。還好,沒傷到,到時贖金可以多索些。”
“陳靖,你!”宗羽很是入戲,又怒又懼,聲嘶力竭的喊道:“原來和山賊是一夥的……”
陳靖嘿嘿笑道:“李郎君,我們長生盜只取財不殺人,你只要乖乖的聽話,給家人寫封信,再在我們山寨住上十天半月的,贖金一到,馬上放人。”
長生盜?
都落草爲寇了,還想混個長生嗎?不過江東信奉天師道的人太多,山賊自號長生,也不足爲奇。
“我……我……”宗羽顫抖着道:“錢財好說,你別害我性命!”
“別廢話了,來人,封住他們的眼和嘴。耶耶的,兩個月沒開張,總算等來了幾隻肥羊,說不定山主高興,賞你們去臨川找軟軟的小娘子過個夜!
“哈哈哈!”
羣賊大笑,還有人不懷好意的打量着左丘司錦。她背對着山賊,被羅網收縮的衣裙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嬌軀,在火把的照耀下,搖曳着說不明的風情。
徐佑屈指彈了彈網繩,非藤非麻,卻比當初在紅葉渚見過的纖繩更結實,普通刀劍難以砍斷,不過以他現在的修爲,想要脫困,不費吹灰之力。
若這些山賊不長眼,對左丘司錦動手動腳,只好先收拾他們,再逼問巢穴的所在。反正人數衆多,總有意志薄弱的受不了刑。
只是這樣會打草驚蛇,摸不清裡面的真實狀況,日後帶兵圍剿必定事倍功半。所以能不動手,儘量不動手爲上。
“你們不要命了?”陳靖注意到兩個同伴想要伸手去摸左丘司錦,冷笑道:“山主嚴令,劫人爲先,取財爲上,敢借故淫辱女子者,去其勢,斷其足,扔入蛇窟受萬蟲噬骨之罪。你們,可真的想好了麼?”
兩個山賊頓時嚇得戰慄不安,慾念全消,連看都不看左丘司錦一眼,就是黑布矇眼時也規規矩矩,生怕碰到不該碰的地方,被山主責罰。
只此一點,可以看出這羣山賊非烏合之衆,不管設伏還是進攻,各司其職,配合嫺熟,加上令出必行,竟帶點了正規軍隊纔有的凌厲氣勢。
所有人都蒙了眼,堵了嘴,雙手捆住,前後成一排,被羣賊驅趕着走了大概兩刻鐘,忽上忽下,判斷不出到了哪裡,然後聽到陳靖喊着:“昇天梯!”
粗大的鐵索之間摩擦的刺耳聲響起,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徐佑踏上了一座橋。橋身應該海拔很高,可以感受到狂風呼嘯,以及腳下劇烈的搖晃,等雙腳踏上實地,又聽到陳靖喊着:“開幽府!”
徐佑被呵斥着彎腰低頭,沿着平穩的石階緩緩行走,先是往下,再平直,然後又往上,走了不知多久,他們進了屋子,能夠聽到周圍有人的呼吸聲。陳靖命人取了黑布,徐佑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純木搭建的大屋,又高又寬,沒什麼裝飾,只有熊熊燃燒的火炬照亮了整個空間。左右擺放着八張披着豬皮的椅子,每張椅子上都有一個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還有兩個女子,他們衣着不是想象中的樸素和充滿野性,反而是府州兵裡常見的黑紅交雜的戎服。
正中是張虎皮椅子,椅子上的人應該是陳靖口裡的山主,身高七尺,面目堅毅,留着濃密的胡茬,透着讓人難忘的粗獷和豪邁,可他的聲音卻非常的柔和,淡淡的道:“這些就是你說的肥羊?”
陳靖興奮的道:“稟告山主,這幾隻肥羊不簡單,至少也是中等士族,我看這次要賺大錢了!”
“是嗎?”山主的身子微微前傾,目光如電,在宗羽等人臉上掃過,輪到徐佑時,眼神一凝,再仔細瞧了瞧,赫然色變,竟騰的站了起來。
徐佑覺得奇怪,也認真打量起來,這時纔看清楚他的面貌,心中大震,可當着宗羽的面,卻不便和相認,輕輕搖了搖頭。
山主的眸子裡炸起熾熱的火焰,重新坐直了身子,道:“把他們帶下去,分開關押。還有,好生看護,給他們熱水和膳食,不可怠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