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何濡的話,徐佑陷入了沉思當中。孫冠將天師道的未來壓在太子身上,這是很有可能的事。若真是如此,他突然傳諭天下,加徵租米錢稅,並且是這麼大的數額,想來金陵城中,一定發生了什麼重大的變故。
不過徐佑坐困錢塘,耳目伸不出十里之外。就算金陵有了變故,等傳到自己耳中,也已經是昨日黃花,於事無補了。
“明日我去會一會顧飛卿,他是顧氏的人,又任錢塘令,不管是官方還是私人的消息來源都比較靈通,應該會知道點內幕。”
何濡搖頭道:“那也未必,朝中若有大事,需等皇帝下詔、臺府附議之後,才能通過驛馬傳達各州,再從州郡下發到各縣,所費時日比民間的謠言流傳還要多。至於顧氏,向來不以這方面見長,可能會比官方得到的消息早一點,但也早的有限。”
魏晉南北朝時還沒有邸報制度,消息傳播的途徑十分匱乏,官方的也就是佈告、露布、檄文和榜單,再就是用郵驛制度傳送官文和詔令。而民間的消息傳播還保留着濃郁的兩漢色彩,多是通過童謠傳唱和謠言流傳這兩種辦法,既簡單,又缺乏技術含量。
一直到了唐朝建立了進奏院,信息流通才有了極大的改觀,不過進奏院相當於後世的駐京辦,多是地方督府派到京城的眼線,受衆狹窄且有較高的門檻要求。真正屬於官報性質,面對整個士族階級的傳播媒介,要再往後推延數百年,到了宋朝時發行的邸報,才真正成熟起來。
“再者,你跟顧允的交情剛剛建立起來,猶如沙中城壘,弱不禁風,要是被他察覺你的用意,心中有了隔閡,對以後咱們的謀劃不利!”
何濡跟鮑熙的那次談話,鮑熙發出明確警告,只要不牽扯到顧允,他會對何佑在錢塘的活動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何佑雖然不怕他,但也知道這位老朋友不是好對付的人,除非萬不得已,或者別無他法,亦或利大於弊,纔會考慮對將顧允拉到自己的戰車上來。
目前來看,還不到時候!
徐佑當然不知道這一點,但何濡的話也有道理,皺眉道:“那,該當如何?”
何濡眼瞼低垂,道:“若論消息靈通,誰人比得上商賈呢?更何況是背後靠着江夏王的大賈?”
“嗯?”
徐佑訝道:“你是說詹文君?”
“正是!”
徐佑猶豫道:“要是郭勉尚在,找他打探倒也未嘗不可。可現在這種情況,郭氏能夠勉強維持不倒,已是萬幸,怕是沒法子關心別的事了……”
“七郎難道沒有想過,爲什麼詹文君姿色一般,才學也一般,郭勉卻要寧可得罪杜靜之,也要同詹氏結親呢?”
“你是說?”
“郭勉的兒子郭禮敦厚老實,是個好人,卻不是個好兒子。讓他繼承家業,或者說以郭勉的野心和暗中所做的謀劃,一旦出了事,僅靠郭禮的智計,只能束手待斃。所以郭勉必然要爲兒子挑選一個可以支撐起整個郭氏的兒媳。不管他因爲什麼發覺詹文君正是他想要的不二人選,但我想,以郭勉的眼光,定不會看錯人!”
“不錯!”
徐佑撫掌道:“記得咱們初次登門,遇到假冒詹文君的宋神妃,剛通報姓名,千琴就說了我在晉陵假死之事。當時我還起疑,詹文君一個寡居新婦,怎麼對天下大勢瞭解的這般明白。現在想來,詹文君應該在郭勉的點撥和支持下,已經成爲郭氏或明或暗的勢力中的一名極其重要的人物,所以才能在郭勉被捕之後,還保持着整個家族正常的運轉不受大的影響。”
“據傳詹氏這些年之所以興盛,詹珽不過是推出來的棋子,掩人耳目罷了,真正在幕後操控的是詹文君。以我觀察,此言應該不虛,而郭勉看重詹文君的,也該是她頗有計才!”
自漢至唐,度支鹽鐵漕運的主官常被稱爲計相,所以善理財者也被譽爲有計才。
古代懂經濟的人不是沒有,但大多是通過無數次失敗的經驗裡總結出來的小竅門,並沒有受過系統的理論知識學習。最主要的是,就經濟學而言,此時的中國,還處在朦朧時期,偶爾出現一兩個驚才絕豔的人物,比如春秋之管仲,漢之桑弘羊,唐之劉宴,宋之王安石,明之張居正,但這樣的人都是不世出的奇葩,不能以他們的學識來評價當下的平均水準。
所以可以想象,當郭勉發現年紀輕輕的詹文君竟然有計才的時候,會是多麼的激動和興奮,因此纔不惜一切代價,要爲兒子將她聘娶回郭府。
徐佑腦海裡浮現詹文君英姿颯爽的容貌,像她這樣的女子,在後世的時候要麼當明星,要麼當模特,怎麼也會成爲大衆女神的人物,可在錢塘,卻僅僅靠着計才被郭勉賞識。
“明明可以靠臉吃飯,非得靠才華……”
何濡沒聽清徐佑嘀咕的話,側頭問道:“七郎說什麼?”
“呃,沒事!我這就去見詹文君!”
下樓問了百畫,知道詹文君還沒有回來,躊躇一二,在廳中坐下靜等。百畫侍立一旁,明亮狡黠的眸子滴溜溜一轉,道:“郎君可是有要事找我家夫人?如果找的急,我這就派人去稟告夫人,看她能不能提前回來。”
徐佑笑道:“些許小事,不急!”
說完又沒了動靜,百畫望着他的臉,不知在琢磨什麼,也不做聲,只是目不轉睛的瞧着。
過了半響,徐佑微微一笑,道:“看什麼這樣入神?我的臉上長花了不成?”
百畫平時最愛嬉鬧,但一般都是捉弄千琴多一些,很少有男子肯跟她如此說笑,立刻活泛了精神,嬌俏的眉眼彷彿要樂出水來,道:“郎君,聽聞義興徐氏的白虎勁至威至猛,我還以爲修習的人都身高十餘尺,銅鈴大眼,通體如鐵,鉢盂般的拳頭伸出來,比人的頭顱都大……可見了郎君才知道,那些都是騙人的鬼話……”
徐佑爲之絕倒,道:“修行在於神,而不在於外。難道修習了白虎勁,就變成了老虎嗎?”
百畫湊過來,小手伸出,好奇的捅了捅徐佑的胳膊,感覺到肌肉的柔軟,並不是鐵塊,嘻嘻道:“誰讓名字聽起來這麼嚇人呢?不過郎君不一樣,一點都不嚇人。”
徐佑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聽其言觀其行,還要察其心,以貌取人,是會吃虧的!”
百畫堅定的搖搖頭,大眼睛眨啊眨,道:“能說出這樣的話,郎君肯定不會是壞人,我相信你!”
我卻不敢相信你啊……
徐佑心中苦笑,別看百畫童叟無欺的天真模樣,可能被郭勉送給詹文君做貼身侍女,恐怕不會真的如此天真。
百畫見徐佑不再搭腔,撅起嘴道:“難道郎君不信我說的是真心話嗎?”
徐佑笑道:“沒有的事!只不過我有事想找貴夫人詢問,有點心神不寧。”
“究竟什麼事,可以說給我聽聽嗎?”
徐佑想了想,告訴她也無妨,道:“我有位朋友在金陵謀生,多年未見,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所以想問問貴夫人,在那邊有沒有門路,可以幫忙打聽一下。”
“這個好辦!”百畫拉着徐佑站起,就往旁邊的側門走去,道:“各地的分支傳遞訊息都由千琴負責,找她一問便知!”
徐佑身不由己的隨她去了,只是沒想到郭氏掌控情報的人,竟然是那個嘴巴尖酸的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