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酒後吐真言
這天晚上謝遷會見劉健,協調兩班講官課業進度,同時跟劉健談了一下新任講官張巒的事情。
劉健聽謝遷說完,皺眉不已,沉聲勸道:“於喬,你還是離這種人遠一些爲好。”
謝遷道:“乃上面安排讓他入值東宮,他也並未在文華殿做出什麼出格之事。我倒覺得此人,既無大的學問,也無大的志向,言談間卻帶着一股自在灑脫,是個值得交往之人。”
“咦?你對他評價倒是不低。”
劉健調侃道。
謝遷笑了笑。
心說,我都說他沒大學問和大志向了,你居然還覺得我對他評價不低?
請問不低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劉健再道:“身爲外戚一黨,大明是不允許這種人干政的,哪怕在五軍都督府中,多也爲閒差,你幾時見過哪個勳戚帶兵出征的?”
“頭幾朝,倒是有不少……”
謝遷有着一張碎嘴,這會兒還想跟劉健爭論一下。
劉健皺眉:“那是先有功勳,再結的親。自古外戚干政,會導致朝廷禍亂不斷。如今陛下明明可以棄之不用,卻非要將其調到要害衙門,干涉朝事運轉,乃主次不分也。”
謝遷一怔。
聽這話,似在怪責,但又像是在怒皇帝不爭,倒沒張巒什麼事。
謝遷趕緊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他人,這才謹慎地道:“此話多有偏頗,至少張來瞻並不是那種不學無術之輩。且他敢於與朝中奸佞正面硬剛,倒不失錚臣、諫臣之舉。”
劉健帶着幾分不解望向謝遷:“你竟爲他說項?”
“我……”
謝遷頗爲尷尬,他大概覺得,劉健是在提醒他,咱這羣翰林講官在說話做事上最好共進退,你可不能獨樹一幟。
就現狀而言,我是講官之首,你一切都要聽我的。
謝遷問道:“敢問希賢兄,以後再與張來瞻相處,應當如何?他到底在我那一班,雖然他不常入東宮,但總歸擡頭不見低頭見。我不會給他安排授課差事,但上面似乎也並非讓他爲太子講授學問。”
劉健詫異地問道:“那他入講東宮的目的是什麼?”
“不知道。”
謝遷搖頭道,“此事很可能出自陛下授意。”
劉健越發好奇了:“陛下爲何要授意一個監生出身的外戚,摻和到東宮事務中來?”
“我上哪兒知道去?”
謝遷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也在琢磨,你說這東宮兩班那麼多講官還不夠嗎?論學問,全天下最好的先生都在這裡了吧?難道有什麼是咱所不及的?”
劉健皺眉。
顯然就算許多事他們這些翰林本身能力並不足以勝任,他也不想承認。
我們是太子的老師,負責太子的方方面面,說我們不足?請指出缺點,然後找個更好的來。
“我思來想去,大概就是太子的性子了。”
謝遷道,“太子自小性子軟懦,毫無求進之心,但在樑芳等奸佞事上,太子卻在張來瞻提攜下,步步爲營甚至堅決出擊,現在想來,壓根兒就不像太子的行事風格。會不會正因爲這點,陛下才讓張來瞻入講東宮呢?”
劉健冷冷地問道:“你是想說,我們無法給予太子勇氣,讓他與朝中奸佞正面抗衡?”
“啊?我不是這意思……”
謝遷趕緊否認一句。
心裡卻在想,其實我就是這個意思。
咱能教給太子一切,唯獨在勇氣這事上,連我們自己都不敢與朝中奸佞作對,憑啥就能教太子?
且張來瞻在這件事上,勇氣超乎尋常,關鍵是還真把樑芳和韋興一黨給徹底搞垮,跟李孜省還產生正面衝突……這要是換作我們……
劉健道:“那最近給太子授課,多講述史書、史料,借古喻今,讓太子明白親賢明遠小人的道理。”
謝遷心想,這能教出個啥?
聽起來很管用,但實際上就是紙上談兵,你看人家張來瞻,跟太子密謀下來都把樑芳給鬥倒了,大大鞏固了東宮諸君之位,咱這些講官誰能做出這等事來?
“行了。”
劉健一揮手,道,“有關張來瞻之事,先且放到一邊。你不與他過分親近便可。”
謝遷心想,你這是知曉差距了纔會這麼說吧?
還好我提出來張來瞻有什麼本事,要是不這麼說,只怕下次你看了他正眼都不會瞧一下,不知不覺就把人得罪了。你說他一個監生出身的未來國丈,也沒惹到咱頭上,作何這麼防備呢?
咱的目標,不應該是朝中李孜省之流的奸佞,還有萬安和劉吉這種佔着茅坑不拉屎的庸碌之徒?
……
……
李孜省晉禮部尚書。
雖然只是個兼職,但意味着他就此跳升正二品大員,以後享受正二品的俸祿和待遇,走出去會被人尊稱一聲李尚書,跟朝中任何一人都可以平起平坐。
爲表慶賀,李孜省在自家府上設宴,請了不少朝臣前來,大半都是六部文臣。
尚書中有正職的禮部尚書周洪謨和吏部尚書李裕,除此之外連首輔萬安也親自前來恭賀,而最近被李孜省拔擢到京城當吏部右侍郎的徐瓊也在主桌上,可說賓客盈門。
但李孜省隱約間有些失望,因爲他沒把張巒請來,總覺得美中不足。
可他自己也知道,現在明面上跟張巒有着立場上的衝突,不能明目張膽把人叫到府上,否則皇帝很快就會知道他跟張巒在唱雙簧……雖然現在也不清楚皇帝是否真的知曉。
畢竟在給皇帝開藥這件事上,恐怕連朱見深都意識到他背後的名醫極有可能就是張巒。
待酒宴結束。
李孜省特地讓人準備馬車,讓人帶了兩罈好酒,帶着龐頃親自到張巒府上,體現出對張巒的敬重。
當張巒看着一副醉醺醺,走路都不太穩當的李孜省出現在自家後門處,不由帶着幾分驚訝和不解。
“讓人把東西擡下來。”
李孜省招呼道。
張巒就見到有人把三方大木匣給搬下來,後面還跟着抱着酒罈的僕從。
“輕點兒,可別打壞了,命都賠不起。”
龐頃還在那兒招呼僕人辦事。
“來瞻。”
李孜省上去就把手搭在張巒肩膀上,一副親近的姿態:“不知怎的,看到你,我就特別心安,覺得世間事,沒有你張來瞻辦不成的。
“今天我在府上設宴,慶賀我榮升禮部尚書……這是誰給我帶來的?那是你啊,來瞻。”
“不敢當,愧不敢當啊!”張巒趕緊謙虛地說道。
“不不不,就是你。”
李孜省醉眼惺忪道,“走,咱進去說話。貴府準備兩個下酒菜如何?”
“好,我這就讓人準備。”
張巒心中很尷尬。
你說你在家裡宴請別人多好?
再或者乾脆把我請過去,我這邊蹭吃蹭喝也挺不錯的。
我家裡明明沒有什麼鮑參翅肚之類的珍饈,甚至雞鴨魚肉都很少,你非要來我府上來吃飯,還說對我禮重,這樣真的好嗎?
“你看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李孜省把人叫到院子裡,沒等進後罩房,就讓人把木匣打開。
張巒把頭湊過去一看,頓時傻眼了。
裡面正是李孜省之前跟他說的三座黃珊瑚,而曾經給他的那一座也在裡面,且是最大的一個。
“你好好賣,賣出去或者賣不出去,我都給你兜底。”
李孜省藉着酒勁兒說道,“你放寬心,無論怎樣,我都能打包票,保管不讓你吃虧。你聽我的……”
李孜省說到動情處,直接坐在石徑旁一塊大石頭上,翹着二郎腿,絲毫也不顧自己的形象,在那兒侃侃而談。
張巒連忙招呼:“李尚書,要不咱進去敘話?”
“這裡就挺好,涼快。”
李孜省看了看四周,突然迷糊地問道,“欸,這不是我家後園子嗎?我記得以前來過這兒。”
龐頃近前,苦笑道:“道爺,您喝醉了,不該此時到來瞻府上……要不,咱進房去說話吧?”
李孜省梗着脖子道:“去去去,我哪裡醉了?我說來過就一定來過。”
龐頃提醒道:“您忘了?這院子是您親自送給張翰林的,您可不是來過麼?”
“哦,原來是這樣。”
李孜省這才反應過來,這李曾經是他自己的院子,笑眯眯地看向張巒,問道:“來瞻,你對這院子可還滿意?回頭我再送你個更大的。
“京城這地方,寸土寸金,我剛來那一會兒,連個好的住所都沒有,人人給我臉色看,他們都說你這個臭道士,就靠那點奇淫技巧換得陛下垂憐,用不了多久就會失寵。
“哼,現在誰再敢這樣跟我說話?”
龐頃扶着李孜省往房間裡走,嘴上應承:“是是是,沒人敢說啥了。”
李孜省道:“你他孃的一邊兒靠着去,我跟來瞻說話呢,關你啥事?一天天逼逼叨的就你話多,還什麼忠言逆耳呢,看你就是個碎嘴子……老子早晚讓人拿針線把你的嘴給縫上。”
旁邊的張巒聽了心裡一陣彆扭。
這是在對我暗示什麼嗎?
指桑罵槐?
“來瞻,我跟你說,如今陛下沉痾在身,將來或許……會有不測之事發生,我跟你說……我們可不能……我跟你說……”
這會兒李孜省連話都說不囫圇了。
龐頃趕緊道:“張翰林您見諒,今天府上賓客太多,人人都來敬酒,道爺難免多喝了兩杯,但他一直記得您的功勞,特地過來跟您一起慶賀榮升之事。”
張巒含笑以對:“這是我的無上榮幸。”
“你看看,來瞻不但會辦事,還會做人,你跟他好好學學!”
李孜省笑眯眯道,“來瞻,我跟你說,以後我有啥好東西,有我一半,就有你另一半。你是不是不信我?回去後,我就讓人給你送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