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張巒果然按照兒子的提議,大張旗鼓跑王皇后弟弟瑞安伯王源府上賣黃珊瑚去了。
去的時候還挺隆重,但也沒鬧出多大動靜。
可張延齡卻有意在背後推波助瀾一把,特地找到秦昭爲這件事做宣傳推廣。
茶寮內,秦昭好奇地望着張延齡:“二公子,您現在就算要找買家,也斷不至於如此行事吧?難道是想讓我們商賈出銀子購買?”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延齡笑道,“你們商賈買東西,要麼有市場前景,可以盈利;要麼能換來富貴……作爲敲門磚上貢。買黃珊瑚作甚?這東西,一般人不會要的。”
秦昭疑惑地問道:“那現在您這是……”
張延齡道:“就是想製造出一種輿論,讓人知道,我張家有黃珊瑚賣。”
“那真是……”
秦昭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件事。
張延齡笑道:“秦當家可以找人在市井散播一下這個消息,最好是在幾天內讓整個京師的人都知曉,要是有人公開笑話我張家不自量力那再好不過。反正黃珊瑚這東西,是否能賣出去,對我們張家沒什麼實質性的影響。”
秦昭問道:“那……黃珊瑚究竟從何所得?”
“秦當家,您揣着明白就不要故意裝糊塗了。”
張延齡搖頭道,“我們傢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以前那真一窮二白,上哪兒找這好東西?”
秦昭笑着問道:“難道是想讓世人對此物來歷做一番推測嗎?”
張延齡道:“嘴長在別人身上,我怎麼知道別人會如何評價此事?但讓消息儘量擴散總歸是對的。”
“好。”
秦昭點頭道,“那我這就找人去散播消息。想來此事很快就會成爲市井談資,不過對貴府或許會有一定影響。二公子知曉背後關節便好。”
……
……
秦昭接到任務後,當即去找了李吾唯。
李吾唯見到秦昭,就跟見到活祖宗一樣,差點兒就要跪下來向秦昭磕頭。
“秦大當家,您貴人事忙,今日臨門真是……蓬蓽生輝啊。”
李吾唯道,“自從上次一別,已有兩月未曾見過,您身子骨可還好?看您如此康健,想來是……”
“行了,行了……”
秦昭一副不耐煩神色,伸手阻止道,“李當家最近應該發財了吧?聽說在做琉璃買賣?”
“唉!”
李吾唯一臉尷尬之色,哀嘆一聲後道:“都是姓鄭的暗中挑唆……當時我真是昏了頭,真就相信了他的鬼話。
“現在鄭氏一門已分崩離析,聽說姓鄭的現在人都不知在哪兒,或是被人殺了隨便扔在哪個荒山野嶺,讓野獸啃了去,真就是屍骨無存啊!”
秦昭道:“確實挺可惜的……那位鄭當家,最近幾年風頭正盛,結果轉眼人說沒就沒了……”
“風頭再盛也沒法跟您相比啊。”
李吾唯恭維道,“聽說他名下的產業,有不少是您買走的。就說您有貴人相助,不是姓鄭那種暴發戶可比。您才真正會做生意。”
秦昭擺擺手道:“好了,恭維的話不必多言,今天找你來,是想請你做一件事。”
“您請講,能爲您效命,真是三生有幸。”
李吾唯就好像個聽命的小廝,爲了得到秦昭的照顧,他現在可說是唯命是從,連臉都不要了。
隨後秦昭娓娓道來,李吾唯越聽表情越豐富。
“您是說……太子妃之父張巒,要向外變賣黃珊瑚?那……不知那是何物?”
李吾唯差點兒想捂緊自己的荷包,遲疑地問道:“張家莫非是要我們出銀子購買嗎?”
秦昭扁扁嘴道:“幾千兩銀子一個,你買得起?”
李吾唯苦笑道:“就算買得起,買那東西……有何用?若是聯合起來一起買的話,不知……背後有何講究?”
“聽李當家的意思,真能掏得出這筆銀子?”秦昭笑着問道。
“這個……”
李吾唯猶猶豫豫地道,“要是能得到那位張大人青睞,繼而得到太子垂青,花上幾千兩銀子……也不是不可以。”
秦昭笑着搖頭:“別想這種好事了,買個黃珊瑚而已,還不至於讓太子對你刮目相看。這次壓根兒不是我們商賈出銀子的事……就算你有銀子,想買,人家也不會賣給你。”
“啊?”
李吾唯大吃一驚。
我本來就不想掏銀子,結果人家還不想賣?
那你登門來是要做什麼?
“其實很簡單,就是把事情對外宣揚一下,讓世人都知道有這麼回事,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秦昭滿含深意地看着李吾唯,問道,“李當家在京師素有人脈,散播個消息,應該不難吧?”
李吾唯笑道:“難倒是不難,但就是……”
“有顧慮?”
秦昭問道。
“在下想問,那黃珊瑚究竟出自何處?這麼好的東西,市面上幾乎從來沒見過,難道又是什麼黃山雲母之類的奇物?之前那個望遠鏡,在咱徽商中鬧過一陣,搞得人心惶惶。”說完李吾唯一副後怕的表情。
秦昭笑道:“好東西自然不是出自民間,人家有,想賣,你別打聽細節。你也不是幫着賣,也沒人讓你買,你只需將消息外泄就好。”
李吾唯感慨道:“要這麼說的話,那東西,多半是宮裡流出來的吧?宮廷賞賜,也能拿出來賣,真是……”
秦昭笑而不語,沒有多做解釋,其實有些事情大家心裡都很清楚,只是不說出來而已。
……
……
張巒出門一天,剛回到家門口,直接往門檻上一坐,大有一種自己老臉都不要了的架勢。
“爹,你這是幹了啥,累成這樣?”
張鶴齡看着門口坐着的老父親,一臉詫異地表情。
“唉!”
張巒站起身來:“這回丟人丟大發了,剛剛回來的路上,人人都對我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人追在我屁股後面,說我窮瘋了?”
此時張延齡從裡邊走出來,笑着道:“爹,那是我找人衝着您說的,不用放在心上。”
“啥?”
張巒原地蹦起來,指着張延齡,面紅耳赤:“兒啊,你怎麼找人臭你老爹的名聲?你……你可真是個大孝子啊!”
張延齡笑道:“不這麼說,怎麼讓輿論迅速蔓延開來?只有消息快速傳揚出去,別人才知道您在賣東西,並把此事引爲笑談。繼而他們就會知道,現在缺錢的不是咱張家,而是皇室……”
張巒嗔目,訥訥無法言語,隨後他跟着張延齡回到家中堂屋坐下,好似倒苦水一般將自己在王源府上的遭遇說了出來。
“瑞安伯表明,他根本就沒銀子買一件黃珊瑚,他話說得很直白,買這東西不但身份要尊貴,還要家中豪富,只有這兩樣都沾邊才能買得起。而瑞安伯呢,據其本人所言,府上一年開銷加起來都不到一百兩銀子,怎可能買得起這種大件?直說我選錯人了。”
張巒自怨自艾般,又道,“回頭我仔細想了想,也是,就算人家買得起,咱也不能上門給人出這麼大的難題吧?這東西買回去有何用?”
張延齡笑道:“看來瑞安伯也是個實在人。”
張巒道:“人家提前來咱家中拜訪過,對咱顯示了足夠的禮重,相對應的就是咱做人做事也不能太過分。
“明明知道人家買不起,還上門去問,既丟了咱自己的人,也讓人家心裡生出根刺來,何苦來哉?”
“爹,您此行算是開門大吉!”
張延齡沒有理會便宜老爹的嘮叨,笑着道,“如此咱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下一步?還有下一步?接下來我要去誰家?哼,我可不會再去了,實在是丟不起那人。”張巒憋屈地道。
張延齡笑着問道:“爹,您知道什麼叫搭售嗎?”
張巒搖頭。
“所謂的搭售,就是買一樣東西,附贈另外一件東西,我們就賣黃珊瑚送琉璃鏡,您覺得怎樣?”
張延齡笑眯眯問道。
張巒皺眉不已,反問:“就是……你給你姐姐的那種鏡子?”
“嗯。就是那種……最近又製出幾面來,一直沒往外銷售,這不正好爹您幫皇宮的人賣貢品,咱就搞一下搭售,不知您意下如何?”
張延齡笑着問道。
“不咋樣。”
張巒勸解道,“兒啊,你對你那玩意兒,是不是有什麼過分的預期?你姐姐是派人來說,好像太后娘娘很喜歡那東西,但……充其量就是塊鏡子而已,跟銅鏡也沒什麼本質的差別。
“人家爲啥要花一兩千兩銀子買個黃珊瑚,再領個這贈品……也沒顯得多牛逼啊。你要是賣黃珊瑚搭送金子什麼的,估計就有人要了。”
張延齡一拍大腿,道:“爹,您說到點子上了。”
“啥?”
張巒驟然站起,趕緊擺手,“你別說你打咱們家那點兒金子的主意!那可是我賣……嫁女兒所得。”
張延齡心想,老爹你還真是個實在人。
把姐姐送去宮裡,在你張某人看來,就是賣女兒的行爲,心裡這麼想,你還真好意思說出口。
張延齡道:“如果那琉璃鏡,讓人覺得就是一塊黃金,且是千金難得的那種,不就行了麼?”
“啥意思?你還要出去大肆宣揚一下,你那鏡子是太后最喜歡的寶貝,拿太后來當活招牌,讓人來買不成?”
張巒皺眉望着兒子,悻悻然坐了下來。
張延齡成竹在胸地問道:“爹,您知道爲啥咱賣黃珊瑚,一定賣不出去麼?”
張巒搖頭:“不知道。”
張延齡循循善誘:“就算它是一件寶物,且價值連城,原先值個幾萬兩,我們只售幾百兩,仍舊沒人敢買,因爲那不是我們身份所能擁有的東西……來源存疑,人家壓根兒就不會從我們手上買。”
“是這麼個理兒……”
張巒聽完後稍微一琢磨,不由重重地點了點頭。
“既如此,今天您做的這一切,其實就是在向世人表明,這黃珊瑚本就不是咱們張家的,您充其量就是個中間商,是個買辦,你是替皇帝變賣。
“而買黃珊瑚的人,也知道自己是在爲皇帝創造價值,誰買黃珊瑚,其實質就是給皇帝送錢。”
張延齡滿含深意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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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張巒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有人想給皇帝送錢,卻苦無渠道,就會想方設法從我手上把黃珊瑚買回去,是這意思吧?”
“對。”
張延齡肯定地道,“但這其中有個問題,這件東西是好看,在喜歡的人眼裡寶貝得不得了,但在更多人心目中其價值並不高,說白了,買塊黃珊瑚回去只能當作裝飾品,增值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幾乎毫無實用性,人家憑什麼要買?”
“可不是麼?這東西又不能吃,又不能穿,脫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很容易砸手裡。”張巒對此似乎有深刻感悟。
張延齡笑道:“所以……我們要搞搭售,賣黃珊瑚送琉璃鏡。”
張巒好奇地問道:“兒啊,你等等,黃珊瑚沒用,你的鏡子就有用麼?爹不是打擊你的積極性,實在是你的鏡子沒啥用,可能還不如黃珊瑚呢。”
瞬間,天又被聊死了。
場面安靜下來,帶着一種詭異氛圍,父子倆對視,大眼瞪小眼。
半晌後。
張延齡突然岔開話題,問道:“爹,娘最近在幹啥?我也不兜圈子了,她是在爲進宮做準備吧?”
“可不是麼。”
張巒還以爲兒子是要活躍一下氛圍,便順着話題說下去,“你娘拿到了誥命,馬上就是皇后娘娘壽誕,她作爲誥命夫人自然要進宮去賀壽,正爲穿戴什麼而發愁。我看她那一身,就像是個驟然富貴的小老太太一樣,就一個字:俗!俗不可耐!”
張延齡問道:“那娘準備以什麼作爲賀禮,送給皇后呢?”
張巒道:“咋的,去賀壽還要送禮?我從沒聽說過啊。”
張延齡笑道:“娘自然是可以不用送禮的,或者說送了也沒人會留意,但太子對自己的嫡母壽誕,一定是要送禮的。
“我已經爲太子和太子妃,也就是我姐夫和姐姐準備了一份不錯的賀壽大禮,乃一塊三尺見方的琉璃鏡。”
“啥?”
張巒站起身來,“你小子,拐彎抹角在這兒等着呢?琉璃鏡……送給皇后的?那……那應該不小啊。”
張延齡道:“先前太后非常喜歡琉璃鏡,甚至把她自己的那面送給了陛下,方便陛下對着鏡子觀察自己的病情。後來太后更是主動跟姐姐提出再要一面……”
“是,這件事我知道。”
皇太后主動向孫媳婦索要禮物,說起來非常有面子,是以張巒心情格外激動。
張延齡繼續道:“所以我又準備了一塊比送給皇后的半身鏡更大的鏡子,乃全身鏡,可以放在地上,遠遠就能看清楚鏡子裡的自己。比銅鏡的觀察距離以及清晰度要高出不知多少倍。”
張巒驚歎道:“哎喲,吾兒啊,你思慮真是周詳,送給皇后一面半身大的鏡子,然後再送給太后一面全身大的鏡子,主次拎得非常清楚,這就很好。你小子以後要是進了官場,一定把上下關係搞得妥妥的。不錯,真不錯!”
張延齡語氣淡然:“趁着衆命婦齊聚宮中,姐夫和姐姐親自把半身鏡送給皇后,作爲他們晚輩表達孝心的方式,讓全天下最有權勢的幾百號女人同時見到這件稀世珍寶,知道天下間原來琉璃也能造出鏡子來,還如此清晰。
“誰擁有一面這樣的鏡子,光彩照人不說,甚至有可能成爲王公貴胄命婦中的佼佼者,然後我們在出售黃珊瑚時搭售一面鏡子,會不會有人來買?”
張巒用力嚥了口唾沫,結結巴巴道:“你……你的設想……非常好,但真的……行嗎?有人真會爲了鏡子,掏出那麼大一筆銀子來?”
張延齡笑了笑。
這件事是否可行,還要看玻璃鏡子的發展史。
歐洲當年也有銅鏡技術,但玻璃鏡還是能被一羣工匠所壟斷,並以高價維持住專利,成功在歐洲上層社會中流傳開來,就是靠壟斷和飢餓營銷策略。
眼下,他張延齡不過是照葫蘆畫瓢,把鏡子發展史上曾經出現過的事情,重新映照在大明王朝這些上層貴婦身上而已。
張延齡道:“爹,您現在問我,我也回答不上來。反正以後咱們家又不用賣鏡子,單靠這個發財,咱的鏡子只送,不賣。別人想花錢只買面鏡子回去,咱根本就不准他開口。”
張巒笑着搓搓手:“那搭送的鏡子,有多大?”
“不能太大。”
張延齡道,“大概也就……一尺見方吧?”
張巒再度關切地問道:“吾兒,別人仿不出來吧?”
張延齡啐了一口,喝道:“我呸,望遠鏡的事莫非您老忘了?先搞出平板琉璃,再搞定鍍銀技術……這是一般人研究幾十年都完不成的艱鉅任務,所以爹您放寬心,這東西十年內別人搞不出來。”
“那就好,那就好啊!”
張巒笑道,“其實你爹我也不是迂腐之人,經你這一說,爲父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看爲父平時都不花什麼銀子,省吃儉用,但要是你娘想買個什麼物件兒,以前就算咱家窮的時候,幾兩銀子的東西咱都買過,尤其逢年過節的還要給你娘買個首飾啥的……
“嘿,這女人的錢,是好賺哈……”
張延齡道:“爹,您這是有過類似的經歷,所以才覺得我的主意還不錯……可你剛纔還說,買黃珊瑚搭售鏡子之事不靠譜呢。”
“你爹我這不是圖個嘴爽快嗎?其實爲父就是沒想到,原來你還有個姐夫,人家還是當朝太子,隨便拿出什麼東西來,那都是能引人注目並引發潮流的。”
張巒此時已經樂不可支了。
張延齡道:“所以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主次,我們先打好基調,乃是爲皇宮賣貢品,爲了銷路更好我們才搭售琉璃鏡。
“而顧客把貢品買回去則是對皇帝表達孝心,以及擁有一件我們附贈的奇珍異寶,拿回去給他們家中女眷用來炫耀顯擺……我們可不是爲了謀私利。”
張巒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對對對,吾兒你說得很對。咱是爲陛下分憂,肯定不是爲自己牟利。
“嘿,咱是那種人嗎?兒啊,你的鏡子……都造出來了吧?有什麼麻煩事,需要爲父幫幫你嗎?銀子什麼的夠用不?
“要不再給你點兒銀子,一百兩……就當是爲父送給你的零花錢,你看如何?”
張延齡翻個白眼,哭笑不得:“行了,爹,您別在我這兒獻殷勤,有時間買東西送給娘去。別以爲我不知道您在李孜省別院中做的那些事,要是讓娘知道,您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