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吏官見小謝閣老面有愁容,十分小心的問道:“小閣老,這有一封南京御史陸昆和同僚聯名上的奏疏,您要不要看看?”
謝慎愣了愣道:“南京御史陸昆?”
謝慎對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南京對於大明官員來說就是養老之地,想必這個陸昆也是鬱郁不得志吧。
“拿來看看吧。”
照理說官員遞到內閣的奏疏怎麼也不該由他來閱覽,但謝遷和李東陽不在內閣,謝慎這個第三大學士也只能硬着頭皮辦公了。
他展開奏疏來看,起初還面色如常,但越看越驚,及至最後便索性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自古宦豎欲擅主權,必先蠱其心志。如秦之趙高等。陛下即位以來,寵信閹寺,顛覆典刑。太監馬永成、魏彬、劉漢、傅興、羅祥、谷大用輩,共爲矇蔽,日事宴遊,上幹天和,災祲數告,廷臣屢諫,未蒙省納。若輩必謂宮中行樂、何關治亂,此正奸人蒙君故術。陛下廣殿細旃,豈知小民窮檐蔀屋風雨不庇?錦衣玉食,豈知小民祁寒暑雨凍餒不堪!馳騁宴樂,豈知小民疾首蹙額赴訴無路!近來夏秋亢旱,江南米價翔貴,京城盜賊橫行,可縱情恣欲,不一顧念嗎?伏望側身修行,賊永成輩以絕亂源,委任大臣,務學親政以還至治。”
整篇奏疏讀下來,歸結成一句話就是陛下你不要再寵幸八虎這樣的奸佞了,不然就真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無道昏君。
這樣的奏疏當然極具殺傷力。
如果謝慎把這封聯名奏疏呈遞到正德御前,以朱厚照的性子必定氣的跳腳罵娘,很可能直接命錦衣衛去按照名單抓人,全部押解進京投入詔獄。
謝慎不由得感慨,這些忠貞之士也太不懂政治了。
政治哪有這樣直來直往的,要是什麼事情靠頭硬就能解決,還要那麼多謀士作甚?
正德當然要勸,但不是這麼個勸法。照着這麼個法子正德皇帝還不得炸毛了。
他想先把奏疏壓下來,等李東陽和謝遷回來再作商議。
正自想着另有一書吏來報說戶部尚書韓文來到內閣外了。
謝慎着實駭了一跳,急忙道:“這是爲何?”
書吏連連搖頭:“小的也不知道,閣老還是去見一見吧。”
多事之秋,多事之秋!
謝慎心中感慨道。
李東陽和謝遷關鍵時刻一個都不在,叫他謝慎來獨撐場子嗎?
雖然心中滿是抱怨,但人謝慎還是得見的。
照理說外臣是不會來內閣這種禁地的,看來韓文這次是有要事啊。
一出廊署,便看到韓尚書那張憂鬱的臉。
不論何時何刻,韓尚書臉上都會滿是愁雲。
彷彿不如此,就無法表達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情懷。
而情懷這個東西不表現出來是不值錢的......
“韓部堂,許久未見啊!”
謝慎笑着迎了過去。
“小閣老,您可得幫幫天下百姓啊。”
韓尚書卻是直接撲向謝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謝慎着實被嚇了一跳,連忙道:“韓部堂何出此言?”
他心道爲啥大明文官就喜歡哭呢?沒事就是哭鬧一番,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套路看多了就膩了啊。
但韓尚書顯然沒有覺悟,兀自表演着。
“陛下寵幸奸佞,日日輟朝。長此以往大明江山危矣。”
謝慎那個瀑布汗啊。
他心道您老人家還真是什麼都敢說,這話要是讓正德皇帝聽到了,還不得叫錦衣衛把您老人家的腿打斷。
“韓部堂有話不妨直言。”
謝慎也懶得跟韓文繼續繞圈子,遂開門見山道。
韓文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嘆聲道:“某這裡有一封聯名奏疏,是彈劾八虎等奸佞的。還望小閣老能夠在其後署名。”
“......”
謝慎竟無語凝噎!
好端端的都搞什麼聯名上書啊,這倒也罷了。
可韓文竟然逼他署名。這八虎裡可是有谷大用的,叫謝慎對自己的政治盟友開刀嗎?
大明文官還真是喜歡一刀切,一點不給人活路啊。
無奈之下謝慎只得使出了拖字訣,沉聲道:“咳咳,這件事還得等首輔和次輔回來再說。”
那韓文卻是搖了搖頭道:“兩位閣老早已署名,現在已入內宮求見陛下。非但如此六部九卿已悉數署名,就差小閣老您了。”
聽到這裡謝慎真要吐血了。
原來韓文這廝早就把一切都計劃好了。
等於到頭來只有他一個人不知情。
好嘛,裹挾別人也不讓人知情,這個韓尚書還真是夠意思。
“韓部堂,容謝某先看看奏疏......”
韓文卻搖頭道:“某來讀給小閣老聽。”
說完也不顧謝慎是否同意,便朗聲讀來。
“近朝政日非,陛下御朝漸晚。仰觀聖容,日就清癯。皆言太監劉瑾等八虎置造巧僞,淫蕩上心,毬馬鷹犬,俳優雜劇,錯陳於前。至導萬乘與外人交易,日遊不足,夜以繼之,勞耗精神,虧損志德,遂使天道失序。皆因劉瑾等惟知蠱惑君上,便己行私,而不知吳天眷命,祖宗大業,皆在陛下一身。萬一遊損神,起居失節,雖齏粉此輩,何補於事。今劉瑾、馬永成等罪惡昭彰,若縱不治,將來益無忘憚,必患在社稷。伏望陛下奮乾納,割私愛,上告兩宮,下諭百僚,明正典刑,潛消禍亂之階,永保靈長之祚。”
畢竟是一部尚書陳寫的奏疏,文筆自然沒的挑,可謝慎總覺得哪裡有問題啊。
前腳南京御史陸昆聯名上書,後腳戶部尚書韓文也搞了一出,這該不是計劃好的吧?
如果真是如此,便有威逼脅迫正德皇帝就犯的意思。
畢竟朱厚照登基不久,皇位還沒有坐穩。
在這種情況下羣臣如果抱團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
可這麼一搞,文官和宦官便等於徹底的撕破臉皮,不論誰勝利朝廷都會分裂。
原有歷史上劉謹絕境翻盤險勝一手,導致文官紛紛辭官致仕。
在這個時空中,歷史又會如何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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