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冠西兄,”王三套起了辭兒,說道:“不知冠西兄是何府上啊?”
張弛對健康城內望族知之不多,只好說:“其實我和三哥差不多,我是尚書左僕射王國寶王大人府上的家將。”
“原來是親家。”王三拍手說道。
“親家?”張弛一頭霧水,我又沒有兒女,哪來的親家?
“自然是親家,我家公子與你家小姐大婚在即,按日子,好像這兩天就要完婚,”王三兩手食指伸出做了個一對兒的手勢,笑着解釋說:“尚書左僕射大人與中書令大人成了親家,你說,我們兩家不是親家是什麼?”
張弛苦笑,人家結婚幹你屁事,不過王國寶爲王小姐定下婚約一事,張弛自然不知,奇怪的問:“王小姐要與你家公子成婚?”
不過這句話王三卻沒有作答,此時他正扭着脖子盯着城門,好像發現了什麼東西一般,生怕一眨眼睛就會不見,頭也不回的用手拍了拍張弛的肩膀說:“冠西兄你等我片刻。”
說完王三悄悄地走向城門,一把抓住了在城門旁東張西望的一個少年,少年大概只有十六七歲模樣,生得清秀,只顧左盼右顧,到沒有留意身後,被王三攔腰抱住,強行將他拉回張弛身邊。
到了僻靜的地方,那少年一把甩開了王三的手臂,怒氣衝衝的說:“你莫要管我,你們自願做奴才,我可不願意。”
王三也跟着大怒說:“你以爲我願意管你麼?要不是父母早亡,只剩下了我們三兄弟,我才懶得管你的死活。”
說完對張弛說:“讓冠西兄看笑話了,這是我的兄弟,名喚王七。”
“我叫林七,不叫王七。”少年大聲駁斥說:“大丈夫父母所生,天地所養,怎能忘了祖宗姓氏!只有你這等甘做奴才的人才會把自己姓都改了。”
這兄弟三人,還真是性格迥異,一點也不想一母同胞。連張弛在一邊看都忍不住心中想到。
張弛以爲王三會教訓一下這個兄弟,可是卻大出意料之外,王三聽了這句話竟然垂着頭嘆了一口氣,無奈的對他兄弟說道:“兄弟,我知道你從小就有志氣,可卻奈何投錯了胎,生在了貧賤之家,縱使你志氣比天還高,那又有什麼用處?”
“現在這個世道,一口志氣也比不上一口飯來得實在。”見兄弟還在慪氣,王三用手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說:“你我兄弟三人,父母早亡,頭頂上沒有一片瓦是咱自個的,腳底下也沒有一寸土是咱自個的。平頭百姓就是一根草,誰都能上來踩,如果不投身王家,那就是城外荒山中遍地的餓殍裡其中一個。你以爲三哥我願意改祖宗的姓氏麼?不改姓氏,這幾年你吃從何來?”
王三攤着手一副無奈的樣子。畢竟血濃於水,雖然王三這些年練就的油口滑舌,可是面對兄弟的時候,倒的確是一番真情實意。
不料那少年並不領情,揚起劍眉,說道:“難道你肚裡飢餓,王家給你吃食,你就甘願做王家的狗麼?”
這一句話把王三頂的夠嗆,準備好的說辭都嗆了回去,氣得身上直哆嗦,指着林七說:“你……你……”
“反正我是受夠了那個王家少爺的氣,他整日不學無術,就知道欺辱我,我今天索性把他給打成了豬頭,恐怕你想再讓我回王家那也是不行了。”林七舉着拳頭說道。
“你竟然把少爺給打了?”王三聽了這句話,驚得有三魂沒了七魄。
林七見三哥驚嚇的樣子,哼了一聲說:“三哥你放心,我絕不連累你和五哥,一人做事一人當,我這就去亡命天涯,反正我打得過癮,讓他們來捉我好了,看他們能不能捉的到。”
王三本是見兄弟惹了禍,想王家是何等權勢,心中擔心兄弟的安危,可此時林七一說話,反倒成了自己擔心他闖了禍後殃及自己,氣得有口難辨。
可是畢竟是自己兄弟,王三雖然憤怒卻也不能撒手不管,嚇唬林七說:“天下就你最能?我告訴你,你可切莫亂跑,你沒見如今建康城四下戒嚴了麼?城門都出不去,要想抓你還不容易?被人捉到就一刀砍了,看你還能不能猖狂!”
王三苦口婆心:“你先聽三哥的,快去找個僻靜的地方躲起來,我這就回去向大人求情,或許還有轉機。”
林七少年心性,開始還在奇怪爲何建康城四下戒嚴,還真的相信了這是要捉拿自己,吐了吐舌頭,不過也並不害怕。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顯然是在心中暗自想着辦法。
王三這人,雖然在世俗中練得勢力精明,可是脫去這身外衣露出本性的時候,竟然也是這等重兄弟情誼。心中擔心兄弟的處境,嘆了一口氣,回頭對張弛說:“哎,冠西兄,今天可讓你看了笑話了。我這兄弟年紀輕,不知世道艱辛,如今我還要趕回府中,向我家大人求求情,或許能保他一命。”
張弛擺手說:“不妨不妨,三哥有事儘快去辦。”
王三回頭又似恐嚇又似叮囑林七說:“你可不要亂跑,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死在何處!”
說完氣得用手指指了指林七,就快步趕回府中。把少爺打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小事,他心中還在暗自琢磨應該怎麼替兄弟開脫,苦惱得眉毛都擰成了麻花。
王三剛走,林七口中嘟囔着說:“不要亂跑?不跑難道在這裡等死麼?”
說完,扭頭就要走,張弛覺得這個少年的性格到有些與自己當年相似,於是問:“你膽子倒是不小,你就當真不怕若是被人捉住可怎麼辦?就算沒被捉住,讓你跑出城外,你又沒有吃的,不怕餓死麼?”
少年正是一生中熱血最衝動的年紀,林七何曾想過這些,回頭說道:“餓死又怎麼樣,就算是死了,我也有一身骨氣。那個狗少爺日日欺辱我,我早受夠了,今日他又來欺辱我,我不打他,這口氣怎麼咽得下去!當時我手中沒刀,要不然我非宰了他不可。”
張弛聽他說來覺得過程必定好笑,就問道:“那你是怎麼打他的?”
“士族的少爺,全都是病怏怏的樣子,平日盡是靠下人服侍,手裡連丁點兒力氣也沒有。我輕易就將他按到在地,然後一通拳腳,可惜還沒打過癮,就有家將聽到那狗少爺的慘叫聲,上來抓我,幸虧我跑得快,那羣家將笨手笨腳,自然抓不住我。”林七得意的說。
“可是如今建康城已經四下戒嚴,你又能跑到哪裡去呢?”張弛也有些擔心少年的安危,說:“不如你聽你三哥的話,忍一時之氣,再從頭想辦法。”
林七不屑的撇了撇嘴,說:“你與我三哥一樣的說法,我定要作出些大事讓你們見見。那個什麼鳥怎麼知道葫蘆之志!”
林七出身貧苦,怎麼讀過書,只是平時聽人這麼講,便有心記了下來。張弛笑着說:“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不是葫蘆之志。”
“反正是那個意思,我要走了,你不要跟來。”林七也不管這些,左右張望見沒有官兵,不再理會張弛,竄進了旁邊巷子。
張弛嘆了一口氣,可是他如今也是身在局中,其實他一直也搞不懂爲什麼王珣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一起突圍的衆兄弟,此時也不知道身在何方,是否平安。泥菩薩過河,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辦又怎麼去助人?只是這個少年雖然年少,但卻有幾分狂氣,和他倒是很對胃口。
“寒門無上品,下品無勢族。”張弛還在感慨,忽聽身後有人說道:“公子是不是也覺得蒼天不公?”
張弛“哦”的應了一句回過了頭。
“有些人出生就是錦衣玉食,不學無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文不能成文做賦、武不能上陣殺敵,但這樣的人卻必做高官。可有些人志比天高,想做大事但只因爲出身寒門,最終竟然報國無門。蒼天何其不公?”
張弛這還是第一次見這個人一本正經的說話。因爲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兩次爲張弛算命的,那個神棍一樣的老道士。
看着老道士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張弛笑着說:“道長是悟道之人,反而不知,我又怎麼知道。”
“悟道之人未必知道,”老道士走到張弛身邊,一本正經的說:“反而是有些人,從來沒有悟過道,但他所言、所行的卻都是大道。貧道我只是悟道之人,而公子你或許纔是知道之人。”
張弛本來想說的只是我不知道,沒想到老道士是將“知”和“道”拆分開來,講了這一番話,張弛奇怪的問:“道長與我只有數面之緣,怎麼就知道我是知道之人?”
張弛覺得這麼說話像繞口令一樣彆扭。
老道士忽然一改剛纔一本正經的神色,恢復以前神棍的風格,嘿嘿一笑,說:“你別忘了,我可是會算命地。”
張弛恍悟,這兩次算卦還真是出奇的精準,有心考校一下這個老道士的本事,就說;“不知道今日爲什麼建康城門戒嚴,禁止出入。這其中緣由道長能不能算?”
“貧道的功力,可以上算一千年,下推五百歲,這點小問題自然難不倒我。只是要測事,不同於算人,算人只需要測測字,看看面相,觀觀骨骼即可,可測事,那就需要找個地方來讓老道我來起個卦了。”老道士自信滿滿的說:“前方不遠有處酒肆,不如我請公子前去那裡小坐片刻,一邊飲酒一邊起卦,公子以爲如何?”
“這個主意真正的好。”張弛本就嗜酒如命,又加上在城外的時候就早已飢腸轆轆了,此時一聽老道士這麼說,自然沒有異議,一個勁的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