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京城,建昌侯府。
張延齡正在欣賞別人孝敬的財物,足有四大箱,價值三千兩白銀。
“……侯爺,您看,這都是給您的孝敬,如今京城戒嚴,京營上下可都在看着您哪,若您能在陛下面前多提一句,那或許便……高升。侯爺,這纔是第一批,後續還有孝敬陸續奉上,只求您不嫌棄……”
張延齡是大明第一蛀蟲,他收受的孝敬,每年都有好幾萬兩,若是遇上從負責的差事中的貪墨所得,甚至達到十萬兩之巨。
“很好。”
張延齡對送上門的財物,就只有這兩個字的簡單評價,但在那些京營將領心中,卻覺得這是獲得張延齡的認可。
“侯爺,如今京師戒嚴,城門各處都有商賈,想將城外貨物運進來,可城門戒備森嚴,即便偶爾開放城門,所收城門稅也太重,那些商賈想孝敬兩位侯爺,求您能行個方便,您看……”
張延齡冷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這些禮物,不僅想求升官,還想讓本侯公然違背陛下旨意,亂我大明法紀?”
“沒有沒有,侯爺您誤會了,我等絕無此意,這不是過來跟您商議麼?侯爺請儘管放心,這些商賈送進京城的不過是一些城中稀缺的貨物,本來京城有些連通城外的密道,可以送貨進城,但您也知道那純屬杯水車薪。”
“如今城中物價飛漲,百姓皆怨聲載道,那些商賈看重侯爺爲國爲民,知道侯爺體恤百姓,所以想……平抑一下京城的物價嗎?”
張延齡眯着眼問道:“真是如此?”
“正是正是,那些商賈苦於沒有門路,讓小人徵求一下侯爺的意思,若侯爺準允,他們不但會將貨物收入的三成貢獻給侯爺……不是,是貢獻給朝廷,讓京營官兵跟着沾沾光,爲國效命,回頭還有些歌女和舞女送到府中,都出自江南之地,鍾靈毓秀,知道侯爺最是欣賞江南女子的溫婉多情。”
“嗯。”
張延齡聽到這裡,滿意地點點頭,“爲國爲民的事情,本侯還是願意出手相助的,這城中物價,也的確漲得厲害了些,若不能平抑物價,百姓鬧出事端來,本侯如何跟陛下交待?你說是不是?”
“侯爺說的極是,侯爺,那小的回頭就跟城門衛的人交待,準允他們在半夜後開啓城門,放行部分貨物,您……”
張延齡道:“一定要找人盯緊了,莫讓韃靼人趁機混進城來!”
“侯爺多慮了……試想一下,韃靼人如今連居庸關都沒進來,如何能殺到京師城下?就算殺進來,京師有數十萬兵馬守備,難道還怕區區幾個韃靼騎兵?這城門外,可有護城河保護呢!”
張延齡本來擔心韃靼人趁機攻城,那他就成了大明罪人,爲一己私利而令京城失守,這責任他可背不起。
但想了想屬官所說的話,張延齡便釋然了,韃靼人怎可能殺進京師?在他看來,韃靼人在關外自然來去自如,但要說殺進內長城,未免太過癡心妄想,根本就不必有這無謂的擔心。
只是張延齡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韃靼人的細作。如今京師戒嚴,城中沒有韃靼人的眼線,他們很難調查大明朝廷的動向,但若城中多了一些韃靼人的探子,就能通過進出城門的“商賈”之口將消息傳遞出去,京師一舉一動都會暴露。
這會兒張延齡只是顧着一己私利,根本就不考慮韃靼人的問題,心中所想也都是那盆滿鉢滿的銀兩,還有從江南送來的美女。
張延齡點頭笑道:“說的是,姓沈的小子,不剛領兵往居庸關去麼?算算日子,這幾天就該出關了,西北之地又多了一些送死墊背之人,京師還是很安全的!”
“侯爺說的是,那姓沈的小子不識好歹,敢不給侯爺您面子,去西北那是他自找苦吃,這一趟必然是有去無回。侯爺不收拾這小子,韃靼人也會幫您解決他。侯爺,這裡還有一點小小的意思,是小的孝敬您的,請侯爺笑納……”
……
……
國難當頭,張延齡只想怎麼發戰爭財,京師戒嚴給他帶來發財的大好機會。
張延齡不但瞞着朝廷,連兄長張鶴齡也都蒙在鼓中。
相對來說,張鶴齡爲人要謹慎許多,不會在這種國家危難的關頭鋌而走險,而張延齡則是爲了利益不擇手段之人,根本就沒意識到其中的風險。
東宮內,朱厚照這幾天都在生悶氣。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通過新渠道出宮一次,順利找到沈溪的府邸,本寄希望於沈溪身上,自己能跟着去西北打仗,完成建功立業的夢想,但誰知沈溪直接給了他當頭一棒,不但讓他知道自己所學武功都是扯淡,還讓他知道自己微不足道。
這對朱厚照來說,打擊巨大,這令他世界觀幾乎都快崩塌了。
“沈先生狗眼看人低,我怎麼就不行?分明是他自己膽小怕事,怕被父皇責罰,所以不敢帶我去西北。如果他死在西北,我倒是肯原諒他,說明他沒騙我,但若他在西北立下大功,甚至跟霍去病一樣封狼居胥,那我一輩子都……”
“哼哼,要是他把韃靼人打痛了,可能韃靼人幾代人都緩不過氣來,他把我的功勞給佔了,我上哪兒去封狼居胥?對,不可原諒!”
個人英雄主義,是深植於朱厚照骨子裡的東西,他不適合當一個君王,反倒適合作一個冒險家,他沉迷逸樂之心非常重,在他心目中,就是好吃好玩,能夠裝逼打臉逞英雄,讓別人都在意他……
歷史上的朱厚照,的確達成心願,甚至做得很好,只是他的本職工作,當一個爲國爲民造福蒼生的皇帝,卻是非常的不稱職。
京師戒嚴,皇宮宮禁也加強,此時朱厚照再想出宮已不可能,況且這會兒他也沒了出宮的興致……除了沈溪能帶他去西北完成宏願外,別人都沒這能力,現在沈溪都已經離開京城,他再去追趕也來不及了。
朱厚照每天的任務便是上課,皇帝和皇后雖然自己無心照顧自己的兒子,但東宮講官們還是恪盡職守,盡心教導熊孩子學問。
八月十九這天,朱厚照正在上課,突然獲悉一個“噩耗”,他的母親張皇后正在坤寧宮側室分娩。
在這個生長困難的年代,對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來說,能有個弟弟妹妹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意味着自己以後有了幫手。但朱厚照則顯得很自私,他生怕老孃生個兒子出來跟他搶皇位,所以他極不情願自己有個弟弟,甚至連妹妹他也不喜歡,因爲那會分薄了老爹老孃對他的寵愛。
逢九上的是《二十一史》的課,講課的是靳貴。
雖然靳貴儘量讓自己的課生動有趣,但朱厚照根本就聽不進去,因爲靳貴所講內容很多屬於老生常談,朱厚照雖然背不下《二十一史》原文的內容,但對那些人物和史料則基本上都清楚。
全因當初沈溪教得通俗易懂,雖然時間過去近兩年,但仍舊深深地根植於熊孩子在腦海中。
老孃生孩子,朱厚照這邊最爲緊張,就好像他的妃子要生兒子一樣,但其實這個時候他連個儲妃都沒有,平日被他戲弄的小宮女,並未見哪個懷孕,甚至這會兒去了哪裡他也漠不關心。
身在帝王家,大部分人都跟熊孩子一樣薄情寡義,能像他老爹朱祐樘一樣,一心一意對待妻子的皇帝,那是絕無僅有。
在朱厚照焦慮不安中,下午的課終於上完,朱厚照還沒給先生行禮,就直接放下書本往擷芳殿外跑去,目標直指坤寧宮。
“太子殿下,您這是……往何處去?”東宮常侍張苑趕緊追了出去,在其餘太監的幫忙下,將朱厚照給攔下。
“混賬!”朱厚照怒斥,“本宮要去見母后……現在母后要生孩子,我關心一下,過去看看都不行嗎?”
張苑苦着臉道:“太子殿下,您……不能隨便出寢殿,您忘了陛下曾交待,沒有傳召,您不能擅自離開?前幾天下午你又莫名其妙跟我們玩躲迷藏,雖然後來主動出來了,但也把我們嚇得不輕,以後切不可如此。”
“太子殿下請稍安勿躁,若皇后成功分娩,會第一時間派人過來通傳。”
“胡說八道,母后生下孩子,應該通知父皇,怎麼可能第一時間派人來通知本宮?你們讓開,再不走,本宮讓人將你們拖出去打板子!”朱厚照繼續發出威脅。
但朱厚照的威脅此時失去應有的效力,因爲朱厚照經常跑出擷芳殿,朱祐樘對此很生氣,特別交待要看好太子,否則就要法辦。
索性左右都是捱打,而朱厚照的威脅,卻是讓東宮的太監自己打自己的同伴,總有可以投機取巧的地方,而皇帝那邊則是讓宮中侍衛來打,那可是動真格的,孰輕孰重他們自然要先掂量一下。
“殿下,您無論如何都得回去!”
張苑說什麼都不肯讓路,因爲他自己被打怕了,進宮有五六年了,屁股沒少捱揍,東宮這種地方可不是什麼安寧之所,皇帝可能打,皇后可能打,連太子也可能打,順得哥情失嫂意,總有看他不順眼的。
朱厚照氣憤不已,但卻沒任何辦法,最終還是在一羣太監簇擁之下回到擷芳殿,誰想還沒等他坐下,就見有個小宮女過來傳話,道:“太子殿下,皇上傳召您前往坤寧宮!”
“生了?母子平安,還是保住大的沒保住小的?生的是男是女?”
朱厚照一臉關切地問話,把那小宮女給問懵了,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喂,問你話呢,快回答,母后那邊到底怎樣了?”
“奴婢……奴婢沒進去,不知道,請殿下恕罪!”
宮女一問三不知,只能磕頭請罪,在宮女看來,太子就是毒蛇猛獸的代名詞,誰碰上誰倒黴。
*************
ps:第三更到!
天子求訂閱和月票支持!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