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對蕭敬非常信任。
內閣大學士屬於職業政客,跟皇帝在利益上不可能保持高度一致,所以朱祐樘對身邊的太監極爲信任。
因爲太監沒有子嗣,很多人家裡基本死絕,這些人少有拉幫結派,皇室就是這些太監最大的依託,皇帝對待太監不但當其作家奴,也是當做家臣。
皇帝高高在上,通常沒有安全感,尤其是明朝這些多疑的皇帝,他們寧可相信身邊的太監,也不相信文臣武將,這也是明朝爲何詔獄盛行,甚至出現幾個權傾朝野的大太監的根本原因。
蕭敬跪在地上,恭敬地道:“陛下對老奴一片信任,老奴萬死莫報,但您有幾位閣臣輔佐,老臣實在力不能及!”
朱祐樘不由幽幽一嘆。
蕭敬能力相對平庸,這是他早就知曉的,朱祐樘之所以重用蕭敬,是因爲蕭敬的忠厚和坦誠,這是個朱祐樘可以絕對信任但卻始終不能委以大任的老太監。
蕭敬行事不溫不火,對於朝中那些老臣過於恭敬,是宮裡宮外公認的老好人,連朱祐樘都覺得,把太子託付給蕭敬,或許蕭敬完全起不到督促太子的作用。
朱祐樘道:“蕭公公,知道朕爲何只對你一人說?在朕心目中,放心不下的並非是皇后,而是太子,太子頑劣,做事缺乏節制,遇事或許有幾分熱度,但熱度一去,便不再有仁君治國之心。”
“朕希望你能以司禮監掌印的身份,出面勸導太子,至於對沈溪的運用,換作外人,即便朕與他們言說,他們也不會放在心上。”
“朝臣計較的是爭名逐利,功成名就,而蕭公公卻始終對皇家保持忠誠,朕才放心委以重任!”
皇帝已經把話說的這個份兒上了,就算蕭敬自覺力不能及,也得硬着頭皮恭聲領命。
蕭敬心想:“真是成也蕭何敗蕭何,沈大人當初爲朝廷器重,也是因爲陛下想爲太子培養股肱之臣。如今陛下卻覺得沈大人做不了閣臣,若將來太子登基,有意要以沈大人爲內閣大學士,我如何去跟太子言說今日之事?那時我豈不是要得罪很多人?”
蕭敬很想提出“空口無憑”,讓朱祐樘立下遺詔,免得將來太子追究他一個虛妄聖言的罪名。
但蕭敬見朱祐樘精神萎頓,又希望朱祐樘能早些休息。
蕭敬是個典型的老好人,他不想跟任何人爭鬥,不想與人面紅耳赤,只想大家和和睦睦,將朝事平淡處之,就連他代天子硃批,也是九成九採用內閣票擬,所以一直以來蕭敬在朝廷內外都沒有敵人,別人見到蕭敬都客客氣氣。
朱祐樘問過西北戰事,知道沒有變故這才放下心,加上向蕭敬託以重任,心中一塊大石頭放下,整個人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倒在牀上。蕭敬親自服侍皇帝躺好,這才退出乾清宮。
蕭敬知道皇帝這會兒精疲力盡,無心用膳,等稍微恢復精力恐怕得一兩個時辰,於是前往御膳房打招呼。
一路上,蕭敬感覺肩上有一股莫名的壓力,皇帝居然用臨終託孤的口吻跟他說話,說的還是涉及未來沈溪的任用問題。皇帝對沈溪的幾句評斷,蕭敬想想都有幾分後怕,因爲蕭敬聽到皇帝說沈溪很可能會禍國殃民。
蕭敬心想:“沈大人不過是個少年郎,如今性格都未定型,曾經的榮耀,不過是陛下和朝廷對沈大人期望過高,如今卻說沈大人威脅皇權穩固,我是不信的。”
……
……
壽寧侯府內,張鶴齡和張延齡兩兄弟吃過晚飯,正在後院花園旁的戲樓聽戲。
京城戒嚴,張氏兄弟憑着皇帝對他們的信任,在朝中地位陡然提高。
如今張鶴齡執掌京營,張延齡從旁輔佐,利用職務之便,張延齡通過在京師戒嚴後私下貨物進出京收穫大量銀錢。
張延齡對別人或許會斤斤計較,但爲了讓兄長身心愉悅,甚至爲了將來能坦誠對兄長說及此事,張延齡想把張鶴齡一併拉下水,所以近來總是給壽寧侯府送一些東西,甚至專門請了南戲班子到壽寧侯府來唱戲,讓府里人一同前來觀賞。
“侯爺,京營宋把總在外求見!”
家僕過來在張鶴齡耳邊說了一句。
戲樓上南戲班子正在咿咿呀呀,唱的是《穆桂英掛帥》,這戲本是從南方流傳過來,正是出自沈溪的手筆,只是時過境遷,當初沈溪寫出《楊家將》戲本後,南戲班子經過無數次演繹,已將劇目變得更加完善,觀賞性更高。
如今已經沒人記得這齣戲出自何處,更不知戲本居然出自堂堂的沈大狀元之手。
張鶴齡戲癮正濃,一擺手,示意家僕去跟宋書說明,自己無暇接見。
張延齡頭湊了過來,問道:“兄長,有什麼事要處理嗎?”
“有不識相的屬下前來求見,我怎麼有空搭理他……二弟,你找來的戲班子不錯,不像一般的草臺班子泛善可陳,今天這齣戲頗有韻味,比之前看過幾次的《楊家將》都更有韻味,回味悠長啊!”張鶴齡讚歎道。
張延齡笑道:“兄長喜歡最好,若兄長不喜,一定是做弟弟的罪過。近來城中戒嚴,想出去走走找個樂子都不行,知道大哥好這口,便特意給兄長找來戲班子。”
“這班子可是正規的南戲班子,據說在金陵城內也是首屈一指,難得往北方來,就讓他們到侯府唱幾天,除了《楊家將》,他們還排有幾個不錯的戲本,聽說都是江南一代流傳甚廣的名劇,或許有的兄長尚未聽過!”
張鶴齡聽了不由來了興致,眉角舒展開,笑道:“哦?那爲兄可要好好聽聽,近來京城戒嚴,的確少了許多樂趣!平日軍務繁忙,連出去走走的時間都沒有,此番正好徹底放鬆一下!”
張延齡心中暗笑,他知道自己兄長不好女色,卻喜歡附庸風雅,偶爾作幾首酸詩讓人感覺不出有什麼水平,當初還因爲引用沈溪的詩詞而被人笑話過。
張延齡想找到兄長的弱點,把兄長拉下水一同“做買賣”,自然要投其所好,思來想去,只有請兄長看南戲比較合適。
幾齣戲看下來,時候已經不早,張鶴齡意猶未盡,戲卻不得不散場,因爲時間的確有些晚了,就算看戲的人不累,唱戲的人也精疲力竭,唱腔沒有剛開始那麼穩當了。
張延齡向侍立一旁的壽寧侯府管家吩咐:“送幾位夫人回去歇着,再從我那兒拿一箱錢過去打賞,就說這是做弟弟的孝敬!”
“是,二侯爺!”
管家高高興興地去了。
張延齡聽到“二侯爺”的稱呼,心裡多少有些不悅,自己跟兄長都是侯爵,以前兩家人都喜歡稱呼他“二老爺”,現在他當了侯爺,又知道他喜歡“侯爺”的稱呼,所以換了個“二侯爺”的新稱謂,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張鶴齡的妻妾往內院去了,張氏兄弟這才從花園出來,到了前面的書房,張鶴齡仍舊沉浸在之前所看的南戲劇情中,甚至不自覺哼上一小段,看起來就是個南戲票友。
張延齡笑道:“兄長,近來京師周邊沒有任何韃靼人活動的奏報,京師戒嚴,快要解除了吧?”
“嗯。”
提到公事,張鶴齡收攝心神,“西北戰事仍未終止,隨時可能會有情況發生,但陛下之意,月底前京師將施行宮禁和門禁,但不再設城禁。如此也好,忙過這段時間後,總算能太平幾日,恢復往常的安生日子!”
張延齡試探道:“兄長,不知可否……令城禁時限適當延長一些?”
張延齡言辭閃爍,一看就是有什麼事情掩藏,張鶴齡顯得很謹慎,問道:“二弟,你想說什麼?”
張延齡本想把話挑明,但想了想還是沒有直言,旁敲側擊道:“兄長,我是說,這京師戒嚴如此輕易便解除,若韃靼人捲土重來,那時必定會有細作進入城內,不若等西北戰事確定結束,再行開禁。”
弟弟是什麼人,張鶴齡多少有些瞭解,他皺着眉頭道:“城中戒嚴,你無法出去花天酒地,理應煩悶纔是……你如今卻想讓城禁延長時限,有何居心?”
張延齡笑道:“兄長誤會了,兄弟我哪裡有什麼居心,我這一切都是爲了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更是爲我張氏一門未來的福祉着想。”
“城禁只要在進行中,就沒人威脅京畿安危,陛下和太子的皇位就能穩固,這對我張氏一門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張鶴齡微微頷首,對弟弟的說辭倒也有幾分贊同,他卻渾然不知,弟弟之所以如此熱衷維持城禁,是想繼續利用城禁發財,謀取私利。
張鶴齡道:“回頭爲兄會跟陛下提及,西北戰事尚未有結果,城禁最好維持,對朝廷來說更爲穩妥。只是內閣和六部那邊都想早些開禁,陛下有些爲難,一時難以做出決斷。”
張延齡嘿嘿一笑:“兄長不妨跟陛下陳述利害關係,陛下如今龍體有恙,或許會贊同兄長提議。畢竟陛下並非外間傳說的那般春秋盛年哪!”
張鶴齡略微思考,覺得弟弟說的有那麼幾分道理。
“兄長,聽聞沈溪那小子,在西北畏縮不前,陛下有意在他回到京城後論罪處罰,兄長不會出面維護那小子吧?”張延齡陰謀得逞,便想到還有個沈溪沒處理,趁熱打鐵在兄長面前挑唆兩句。
張鶴齡發問:“你想如何?”
張延齡笑道:“只是秉公論斷,若沈溪在西北無功,最後在功勞簿上還要記他一筆,會令軍中上下不滿。倒不如令他早些罷官,從此後,朝廷也少了一個大患。畢竟太子對這小子信任有加,威脅你我地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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