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戰火,燃燒到了寧夏前衛、中衛和後衛等地,一時間,黃河兩岸處處傳來警訊。
但正因爲韃靼人用作疑兵的主力西進,劉大夏沿途基本沒遇到像樣的抵抗,兵不血刃便拿下延綏鎮失守的榆林衛城、懷遠堡、清平堡以及周邊的米脂、綏德州等縣城。
只是到處都滿目瘡痍,不管是要塞、堡壘還是府縣的縣城,都被破壞得很徹底,韃靼人似乎並無佔領和治理的打算,寧可將這些地方的城牆悉數損毀,方便他們日後再次前來掠奪,至少大明邊軍將領都是這麼想的。
殊不知,韃靼人要圖謀的乃是大明富庶的京畿之地,兵馬已在張家口堡和宣府鎮同時發動,只是打了一個時間差,就讓大明朝廷措手不及。
九月二十八,張家口堡在韃靼軍隊兩面夾擊下告急,同日,韃靼再次對宣府城發動猛烈攻擊。
即便此時兩座要隘能將消息傳出,朝廷也來不及增調援軍前往宣府,而真正能增援宣府而且頗具戰鬥力的,其實只有沈溪率領的“五萬人馬”。
九月二十九,戰火仍在持續,沈溪大軍所在的土木堡,已接到宣府接連發往京城求援的信函。
沈溪的想法就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這會兒即便消息傳到京師,別說是增派援軍,就算是回個信,也需要五日左右。
以如今韃靼對張家口堡的攻擊烈度,絕不會允許明軍再堅持三天,張家口堡一旦失守,宣府鎮必將在兩三日內淪陷,到那時,沈溪將直接面對韃靼數萬兵馬。
當天下午,沈溪升帳議事。
此時胡嵩躍和劉序等人已經坐不住了,對沈溪的建議無非是撤兵回居庸關,利用居庸關之險要來對抗韃靼的入侵。
“……大人,撤兵宜早不宜遲,若宣府失守,韃子主力必然東進,那時土木堡如何能堅守?即便如今城外有幾千韃子騎兵,只要我們且戰且退,始終能撤回居庸關內。”朱烈有些想當然地說道。
亦思馬因相繼派出增援土木堡的騎兵數量,大約是兩千人馬,這些騎兵並未像火綾那樣圍城,都聚集在西北方五里外一個高地的大營中,防守力度上或許不及當初火綾那般,連沈溪派人去城外運水入城都未阻撓,但也從一個方面說明這路人馬得到的軍令不是與沈溪所部決一死戰,而是看住拖住土木堡內的兵馬,阻止沈溪西進或者撤兵回居庸關就行了。
因爲無論怎麼看,沈溪手中的五千步兵也是跑不過兩千韃靼騎兵的。
打打不過,逃又逃不掉,沈溪唯獨能憑靠的就是土木堡的城塞,如此才能與韃靼人進行周旋。
但現在其實也就與等死無疑,一旦張家口堡和宣府失守,韃靼主力便會趁機東進,那時土木堡需要面對的就不再只是兩千韃靼騎兵,而是幾萬精騎,甚至面對韃靼汗部和亦思馬因的全部人馬。
現在就是個早死還是晚死的問題。
換作別人,此時一定會選擇撤兵,就好像胡嵩躍等人,他們雖然察覺外面這兩千多韃靼騎兵很危險,但爲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怎麼都不願意在土木堡坐以待斃,認定必須得冒險撤兵。
在胡嵩躍等人的設想中,即便撤兵過程中兵馬折損大半,但始終能撤回居庸關,如此就可高枕無憂。
但沈溪不這麼想。
以現在軍中擁有的戰馬數量,如果一心想逃跑,沈溪活着回到居庸關應該不成問題。
關鍵是現在朝廷的反應太過詭異……沈溪幾次發戰報前往京城提醒,甚至還去信大同鎮和太原鎮方向,希望得到劉大夏等部的兵馬增援,誰知道現在這些戰報全部石沉大海,朝廷似乎將他給遺忘了,即便他在土木堡擊敗火綾,仍舊只能眼睜睜看着張家口堡和宣府被韃靼鐵騎蹂躪。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沈溪撤兵回居庸關,朝廷有很大的可能會把戰敗的責任往他身上歸,沈溪之前的努力等於付諸東流。
沈溪道:“在本官之前的設想中,韃靼侵犯宣府鎮,我們假意西進,吸引韃靼主力的注意,逼迫其分兵,將其一部吸引到居庸關前。”
“如此一來,韃靼人只會以爲我大明朝廷已識破他們的陰謀,不得已轉而速攻張家口堡,而令宣府暫時得到安全,屆時京師和三邊兩路援軍可馳援宣府,以宣府爲中心,與韃靼巧作周旋。”
“即便宣府失守,我大明兵馬齊至,可扼守諸多關隘,韃靼只能在內外長城一線活動,無法攻破居庸關、紫荊關進而威脅京師。”
“然而如今朝廷所做反應,大大出乎本官預料。朝廷似未曾留意本官上陳之戰策,京師援軍至今杳無音信,至於三邊劉尚書所部也無消息傳來。如今看來,很可能是中了韃靼調虎離山之計,使得內外長城之地,只餘我們一路兵馬。”
“我們身後便是居庸關,居庸關後便是京師。若此時撤兵,路途之中折損必超半數,退到居庸關後,兵馬不足以憑險而守,韃靼中軍主力東進,韃靼可於張家口和宣府之地提供糧草和兵員供應,居庸關危矣。”
“此時或可出擊,但只要土木堡外兩千韃靼騎兵不與我們正面交戰,而是以襲擾和遊擊爲主,不時在遠處騎射攻擊,我們的軍陣無法長時間保持,一旦出現破綻,讓韃靼騎兵趁虛而入,那就是個全軍覆沒的局面。”
“此戰到了現在,我大明已徹底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面,不若鎮守土木堡,爲朝廷向居庸關增派援軍贏得寶貴的時間,同時也可令朝廷有更多的時間進行籌備,爲最終獲得勝利奠定基礎!”
沈溪態度明確,不能撤!
撤的話,路上可能會被韃靼兩千騎兵追得七零八落,動輒有全軍覆沒的可能,而且這麼一來,這路人馬就失去存在的意義,沒有起到阻礙韃靼人東進的作用,即便留一條小命回居庸關,朝廷還是會把戰敗的責任歸咎於沈溪和一干將領身上,完全不計他們在土木堡與火綾一戰所獲得的功勳。
胡嵩躍急切地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讓我們這五千人馬,留守土木堡,等韃子幾萬雄兵過來時,跟他們拼命?到最後落個爲國盡忠?”
沈溪點頭:“確實如此!”
“萬萬不可!”
不但胡嵩躍不答應,這次連監軍張永都焦急地喊了出來,“沈大人,您這是玩火自焚哪!早知如此兇險,作何還要出兵,直接留守居庸關不就很好?現在突圍,即便韃靼人追上來,也可一戰,即便能活幾個人到居庸關也好。朝廷並非不明事理,知道沈大人一心爲國便可,何至於連性命都葬送在此?”
劉序等人也趕緊抱拳:“是啊,大人,請您三思!”
與以往這些人都跟沈溪對着幹不同,現在就算他們認爲沈溪現在的決定無異於等死,也不敢公然違背沈溪的軍令。
胡嵩躍等人不傻,他們看出來了,沈溪小小年歲能當上延綏巡撫這種頂級文官,不是靠運氣或者裙帶關係,而是有真才實學。
沈溪在戰場上指揮若定,將韃靼四千騎兵全數殲滅的英姿,早就銘刻在這些人腦海中。他們此時更希望沈溪採納他們的觀點,或者是在他們的觀點上作出更好的安排,這會兒再跟沈溪唱反調,那就是跟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如果連沈溪這樣的能人都無法帶他們平安回居庸關,靠他們自己的力量更不用想。
沈溪道:“留守土木堡,既是爲朝廷屯兵居庸關,增加京畿周邊防備贏得時間,也是爲我們自身的安危考慮。我軍以步兵爲主,最具威脅的佛朗機炮笨重而緩慢,韃靼人只需要拖住我們,相信要不了一天宣府的大軍就會追上我後撤大軍,屆時就是有死無生的局面。”
“既然我們無法在原野上與韃靼人正面一戰,還不如留在土木堡,至少有城池保護,即便韃靼兵鋒強盛,要攻克土木堡也需要時日,我們有火炮和火銃作爲屏障,韃靼死傷必不少!”
張永道:“沈大人,您也太樂觀了些,先不說這韃靼知道我們在土木堡內兵馬不多,只會派少量兵馬來攻,主力仍舊可以東進居庸關,我們無法阻擋。單說這韃靼人如潮涌而來,城中人再多,也不過五千人馬,火炮再強悍也只有少數炮彈,火銃槍彈就更少,城塞內糧草和物資都極爲匱乏,如何有與韃靼人一戰之力?”
沈溪點頭:“張公公此話倒也有幾分道理。”
“既然知道有道理,那就趕緊撤兵吧,或者趁着韃靼人破張家口堡和宣府之前,跟土木堡外面這兩千韃靼騎兵一戰,既然大人能擊敗那醜女人率領的四千人馬,這兩千人馬自然也不在話下。”
“待將其擊潰,我三軍再往居庸關之地撤兵,申報功勞時,我必然爲沈大人和諸位將軍請功,陛下和朝廷都會感念諸位的恩德!”張永道。
沈溪眯眼打量張永,問道:“果真要一戰?”
“果真一戰!”張永很堅定點頭。
連劉序等人也道:“大人,下令吧,今晚或者明日一清早,便跟城外的韃靼人拼了!”
“對,拼了!”
幾個指揮和領隊官也開始鼓譟。
沈溪對於眼下的軍心振奮倒是很滿意,只是對這些狂熱好戰分子決心之外的事很擔憂,現在三軍上下有些驕傲自滿,以爲既然之前能擊敗火綾的四千人馬,現在打兩千騎兵就跟鬧着玩一樣。
卻不知火綾之敗,在於其立足未穩,倉促應戰,策略也出現錯誤,沒有發揮韃靼騎兵機動靈活的特點。
如今城外兩千人馬合兵一處,軍心齊整且是哀兵,在韃靼有防備之下,沈溪主動發起進攻,一旦對手不接招選擇後撤,等明軍全力出擊落空,就得迎接敵人更加猛烈的反擊,到時候情況就危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