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對自己充滿了自信,認定這天下他老師沈溪的軍事才華數第一,他自己則可以排第二。
朱厚照暗忖:“現在沈先生不在,我作爲他的得意門生,自然應由我來擔當大局,不然大明亡了,我這個太子還沒當上皇帝就死翹翹,多不值?”
想到這裡,他不滿地抗議:“謝先生,您可不能小瞧人……咱不妨做個比試,如果誰能制定出最好的戰略,就由誰來主持軍機大事,您看如何?”
謝遷搖頭苦笑,他側頭看了馬文升一眼,想由馬文升來出面拒絕,但沒料到馬文升竟然讚許:“太子此提議甚好,主持軍機大事之人,當以能力爲先,孰勝孰劣一目瞭然!”
“好,好!連馬尚書都贊同,那本宮這就去安排,我先去了!”朱厚照聽說有機會比試,心想終於有了表現的機會,於是一溜煙往文華殿去了。
馬文升眯眼打量朱厚照的背影,從熊孩子的建議中他找到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讓七位顧問大臣各拿一套應對韃靼人攻勢的方案,從中選出最優秀的那份,讓制定方案的人主持軍機。
謝遷惱火不已:“馬尚書不想自己主持大局,爲什麼讓太子做出如此荒誕不羈之事?”
馬文升反問:“於喬覺得哪裡荒誕不羈?七位顧問大臣拿出各自抵禦韃靼兵馬的方案,放在一起擇優選取主持大計之人,乃當前切實有效之方法,於喬莫不是認爲自己力不從心?”
謝遷思索一下,之前他只是想朱厚照提出的事多不靠譜,但現在回想,熊孩子所提方案倒也切實可行。但謝遷仍舊憤憤不平:“那馬尚書認爲,太子參與比試,就可主持大局?”
馬文升微微一笑:“太子本爲儲君,連陛下都以太子爲監國,太子主持自然是最佳人選。不過,太子參與比試,難道就一定能比七位顧問大臣列出的方案更優秀?”
一語點醒夢中人!
謝遷琢磨一下便明白其中訣竅,讓太子參加比試,只是爲了造成一個公平競爭的假象。
但太子乳臭未乾,見識淺薄,連皇城外的情況都少有了解,怎麼可能寫出符合要求的方案?
謝遷嘀咕:“我等爲官多年,若提出方案連太子都不及,那還不如早些告老還鄉,免得誤人誤己。”
三人繼續往文華殿而去,剛進入殿門,便見到李東陽正在跟朱厚照說着什麼。李東陽一臉嚴肅,朱厚照則撅起嘴,不滿地出言抗議:“李大學士,你現在功成名就,以爲自己什麼都行,但本宮同樣師出名門,你怎知本宮一定寫不出好方案?來人,拿紙筆來,本宮就是要現場書寫!”
李東陽橫眉冷對,正要用帝師的身份逼迫太子就範,但見殿門處內閣首輔劉健拿着一份奏本急匆匆進來,急切地說道:“狄夷兵馬已殺向京城,先鋒約在六千到一萬之數!”
李東陽沒搭話,剛剛進入大殿的馬文升、謝遷也沒吱聲,唯獨朱厚照擡起頭,抿着嘴脣笑道:
“韃子兵馬沒想象那麼多嘛,區區六千,我京城兵馬數十萬,如果戰時發動軍民,可令兵馬超過五十萬,韃子就等着在京城之下碰得頭破血流吧!”
謝遷很想上去跟朱厚照說,實力對比不是這麼計算的,韃子兵馬雖少,但卻是最精銳的騎兵,在平原地帶擁有高度的機動性和衝擊力,京城的大明軍隊並不具備跟韃靼人正面相博的能力。
六千到一萬人馬,雖然只是個籠統數字,但讓謝遷意識到,沒有五六萬步兵,別想出城迎戰。
而此時城中總兵力也不過五六萬,出了城只跟韃靼前鋒有一戰之力,要是韃靼後續兵馬到來,基本沒有獲勝的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躲在城裡,以逸待勞。
又過了大約一刻鐘,張懋、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到來。這次簡單的會議,原本只有七位顧問團成員出席,但臨時增加了建昌侯張延齡,主要是考慮張延齡掌兵,此時若不將其叫上,後續可能在溝通上出現問題。
張懋上來便問:“京畿防務由誰統領?”
李東陽道:“公爺勇武不減當年,當由公爺主持!”
張懋一聽,有些牴觸地回答:“此事需從長計議……我看還是聽從陛下和監國的安排吧!”
主持軍機可不是什麼優差,得勝了功勞屬於朝廷尤其是顧問圖集體領導有方,失敗了卻需要獨自承擔責任,而且還得東奔西跑,統籌各軍事部門,哪裡出現危險就得出現在哪裡,真正的吃力不討好。
聽到李東陽讓張懋主持大局,朱厚照不滿地抗議:“不是說好了讓本宮跟諸位卿家比試麼?李大學士,馬尚書,你可不能賴賬!”
李東陽不想理會太子,國家興亡的關鍵時刻,太子的顏面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自己亂了方寸,連出昏招。
謝遷道:“太子殿下,既然張老公爺在,領兵之事當由他來負責!”
張懋連忙推辭:“老朽腿腳不便,上馬都困難,更何況率兵與狄夷拼殺?且不可拿大明江山社稷開玩笑……”
朱厚照眉飛色舞地說:“你們看,張老公爺自己不願領兵……既然如此,現在本監國宣佈,京城所有兵馬歸我調遣!”
“慢着!”
大殿內所有人都未言語,聲音是從殿後傳來,只見蕭敬邁着大步從側門進來,焦急地說,“太子殿下,我的小祖宗,這都什麼了?您也該消停消停,聽聽諸位大人的意見,這對您有好處!”
朱厚照道:“本宮爲何要聽他們的意見?本宮早就有成型的方略,大家比一比,誰都不許作弊,誰贏了聽誰的!”
蕭敬趕緊勸諫:“太子殿下,您可不能胡作非爲,當前的亂局正是因爲當初用人不當,此番還是聽從諸位大人的意見吧。”
對於蕭敬言辭中的無心之失,劉健沒有計較,問道:“賊寇兵馬已逼近京城,不知陛下屬意主持京畿防務者是何人?”
蕭敬一臉無奈,支支吾吾半晌,未說出個之所以然來,顯而易見,弘治皇帝沒指定誰出來領兵。
朱厚照跳上龍椅,怒喝:“父皇安排本宮監國,值此國難當頭,本宮不領兵,誰來擔當大任?劉少府、李大學士、謝先生、馬尚書、張公爺,你們聽不聽本宮的?”
本來熊孩子以爲自己可以一呼百應,但等他發了話,才發現自己說話跟放屁一樣,沒人搭理他。
馬文升出言問道:“劉少傅,你看由誰來領兵合適?陛下既然未屬意人選,內閣總要有個定論吧?”
蕭敬等人也都看向劉健,均以劉健馬首是瞻。
劉健無論如何也不願自己出來領兵,因爲他自問對於軍事方面不精通,而且他年老體邁,連城樓都難攀援,如果以他的老邁身軀到前線指揮調度,很可能有命上城牆沒命下來。
劉健遲遲沒有回答,馬文升繼而看向張懋,問道:“張老公爺以爲呢?”
“嗯!?”
張懋看着馬文升,大概的意思是,你怎麼不主動請纓?
馬文升道:“既然諸位都無法推舉合適人選,那就按照太子之前吩咐,諸位各先拿出一份計劃,若符合當前局勢同時能指揮若定,便以此人主持軍機,諸位意下如何?”
在場臣子中,對於領兵有所覬覦的,只有兩位,其一是張延齡,另一位則是熊繡。
熊繡是急於想證明自己,至於張延齡則純粹爲了攬權,而他哥哥張鶴齡就冷靜多了,知道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的道理。
朱厚照見沒人反對,興沖沖地道:“那還等什麼,現在就開始吧。”
劉健和李東陽等人面面相覷,他們聽明白了馬文升的意思,既然誰都不想把責任扛在肩上,那就只能筆下論高低,誰想主持大局,就得先提交一份合適的計劃書,然後評出優劣。
誰不想領兵,可以直接上呈一份糊弄的文案,回頭就說自己對於軍事一竅不通。
這也是充分按照大臣們的“自願”行事,想上的上,不想上的就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