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屬於臨時的登基儀式,只是向天下昭告朱厚照登臨成爲九五之尊,大明江山已有了主人,因而儀式一切從簡。
丹陛大樂奏響,衆大臣行跪拜禮,新皇登基儀式已宣告進入尾聲。劉健代表文武百官上前向朱厚照行禮,順帶問及先皇喪禮安排。
朱厚照正要回答,旁邊蕭敬使了個眼色。
朱厚照雖然不樂意,但今天是他第一次做皇帝,不敢太過放肆,只能等蕭敬過來指導後,才照葫蘆畫瓢道:“一切交給劉少傅和諸位臣工負責,朕初登大寶,很多事不懂,需諸位臣工悉心輔佐!”
“是,陛下!”
衆大臣再次行禮。
朱厚照看着站在文武大臣最前面的劉健,突然覺得很礙眼,心想:“我以前當太子的時候,就沒少受你的氣,現在當了皇帝還是一個樣,你劉少傅陰魂不散,準備讓我一輩子都活在你的陰影下面,是吧?”
心裡有氣,但不能撒出來,這讓朱厚照很無語,他只能強行按捺住,轉頭看向坐在旁邊的張皇后。
此時張皇后依然啜泣不已,不過朱厚照能察覺到來自母親的期冀,他登基後,張皇后在短時間內地位會更加重要,畢竟現在後宮無主,加之朱厚照尚未成年,很多事不能自行處置,劉健和李東陽等大臣遇到重大事情,定會去請示張皇后。
但在奉天殿這種公開場合,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不會駁新皇面子,任何事情他們都得先請示朱厚照,但私下的場合就難說了。
張皇后如今榮升爲太后,即便在一個後宮不得干政的時代,也擁有很大的權力,很多大臣也會倒向太后的派系,而張氏兄弟便是張皇后天然的幫手,張鶴齡和張延齡的地位隨之凸顯出來。
朱厚照對於弘治皇帝的喪禮,沒多少話語權,只能將父親的後事託付給劉健等人。
包括廟號、諡號、喪禮的具體安排、陵寢修築等等,對此朱厚照作爲新出爐的皇帝,絲毫不懂。
“……陛下,國喪期間,民間當禁舞樂音樂嫁娶之事,朝官守孝三年,哭喪如舊,請陛下恩准!”劉健行禮奏稟。
朱厚照一聽,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要是朝臣真的守孝三年,那意味着三年內朝廷都無法正常運轉。
朱厚照張張嘴,只能無助地看向身邊的蕭敬。
蕭敬走到龍椅旁,對朱厚照又是一番耳提面命。
朱厚照剛想將話複述出來,卻發現自己的腦子完全不夠用,當着這麼多朝臣的面,之前蕭敬說話又很小聲,記住後面的便把前面的忘記了。但他很聰明,對蕭敬道:“蕭公公,便按照朕所說,向朝臣宣佈吧!”
蕭敬先是一怔,剛纔明明是我在說,您老人家說什麼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暗讚一聲朱厚照應變很快,當即朗聲道:
“傳陛下御旨,朝事爲上,百姓民生也不可荒怠,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毋禁民間音樂嫁娶,不得輙離封域各處總督鎮巡三司,各止於本處朝夕哭臨三日進香!”
劉健代表朝臣,行禮領命:“謹遵陛下御旨!”
衆朝臣皆行禮領命,此番朱厚照登基大典他們基本在下跪和平身中來回反覆,真正能說上話的只有寥寥數人,而以首輔劉健言語最多。
大臣上請爲先皇易服守制三年,而皇帝則特批將月轉化爲日,守孝二十七天便可以常服入朝;不禁止民間婚姻嫁娶,儘量減輕先皇喪禮對民生的影響;各總督藩鎮巡檢司等人馬不得專權擅離職守帶兵離開駐地,以防止有領兵之人謀反作亂;百官哭喪之日皆都以三日爲期限。
總的來說,臣子上奏建議爲先皇大操大辦,而新皇則體現出對臣民的恩德,儘量將喪事從簡。
朱厚照年歲不大,剛當上皇帝,對於很多事不瞭解,儘可能聽清楚蕭敬怎麼說。
蕭敬是三朝老臣,對於宮廷禮數非常熟悉,就連皇帝的喪禮細節安排,也能做到遊刃有餘。
這是個有能力的內監,但因性格懦弱和老好人的心態,以至於無法壓制劉健和李東陽這樣強勢的大臣,導致弘治朝後期內監爲內閣壓制。
劉健再次奏請:“請陛下爲先皇上廟號、諡號!”
朱厚照一怔,關於廟號和諡號是什麼,他倒是明白,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蕭敬再次附耳又說了一句,他才帶着很大的自信大聲道:“再議!”
劉健躬身領命,未再多問及此事。
關於“再議”的決定,算是一種常例,當日只是新皇登基儀式,關於先皇的喪禮可以做出一些安排,至於廟號、諡號和陵寢問題,則可押後,不必急於一時,這也是讓朱厚照有更多時間消化這些事。
眼看快要到二更天了,衆大臣自打進宮便滴水、滴米未進,這時代的人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生活很少,這個時辰對大臣們來說基本算是熬夜了。
劉健暫時沒什麼事奏稟,在場大臣都希望能早些回去休息,至於哭靈的事情,說是三天,但只是白天過來,晚上只需安排些人守夜便可。劉健奏請:“陛下,先皇靈堂已設,請移步乾清宮守靈,臣等願同往!”
朱厚照見蕭敬又要過來指點,有些心煩,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說道:“劉少傅,您年事已高,在場很多都是老臣,你們的身體纔是最重要的。朕還年輕,爲父皇守靈沒什麼,但你們卻不同,還是先回去休息,等天亮後再來接朕的班吧!”
話粗理不糙,雖然這口吻不像是皇帝,但言語中卻透着對臣子的關心,很多大臣其實不願意留在皇宮守夜,守夜意味着要熬一晚上,爲先皇守靈,睡着了那是對先皇的不敬,熬一宿又沒那精力。
現在皇帝讓他們回去休息,可以說是天大的恩典。
劉健自己就撐不住,所以不再勉強,皇帝主動承擔守夜的任務,他自然考慮先回去休息,但值此關鍵時刻他也不會出宮,而是迴文淵閣暫歇,內閣必然要出人去乾清宮守夜,這個人選劉健早就想好了,正是謝遷。
劉健行禮:“謝陛下恩典!不知陛下還有何訓示?”
“沒什麼了!”
這會兒朱厚照已經完全自由發揮,根本不聽蕭敬說什麼,直接道,“朕現在便去爲父皇守靈,衆位臣工不必跟隨,回家去吧,明日辰時進宮來爲父皇守孝便可。現在天氣依然寒冷,朕不希望你們中誰病倒……蕭公公,安排散朝吧!”
蕭敬哭笑不得,新皇做事激進,完全不聽他的指導,許多事情都是瞎說,原本朝議中還要談太后的事情,最後張皇后還要講話訓勉百官,如今這一切都被省略了,新皇直接宣佈退朝。
但皇帝公開下達的命令蕭敬不能違逆,當即扯起嗓子道:“陛下有旨,退朝,諸位臣工請退!”
衆大臣行禮:“恭送陛下!”
朱厚照站起身來,正要往玉階下走,忽然想到老孃坐在身邊,爲了顯示他是個大孝子,趕緊過去,將張皇后扶起,母子二人一同往乾清宮而去。
……
……
劉健等人則目送張皇后和朱厚照離開,才能退出殿外。
此時衆大臣有的還在抹眼淚,但劉健、李東陽和謝遷卻哭不出來了,畢竟今天已經流了太多的淚,再者以他們的年歲,見慣生死,而且他們之前已輔佐兩代君主,自然不會因皇帝病故而自亂陣腳。
內閣三人往文淵閣而去,劉健對謝遷道:“於喬,你且去乾清宮守靈,我和賓之隨後便到!”
謝遷看了二人一眼,聽這話便知道自己被劉健和李東陽杯葛,人家要回去商議事情,根本不考慮他的看法如何。
謝遷沒有去爭,道:“那我先去乾清宮!”
多餘的話一句沒有,謝遷折道往乾清宮而去,尚未進乾清門,便再次見到朱厚照,此時朱厚照已將張皇后送入乾清宮,他不急着到大殿守夜,一個人在乾清門看宮人設置案桌、棉墊等,這裡將是來日大多數朝臣哭靈之所。
“殿……陛下?”
謝遷見到朱厚照,嚇了一大跳,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朱厚照。
朱厚照掃了謝遷一眼,道:“原來是謝先生,怎麼,您沒到文淵閣商量事情?”
謝遷心想,連一個小孩子都知道我應該去文淵閣與會,但可惜另外兩名閣臣不給我面子,讓我來守靈,當下道:“回陛下,老臣怕乾清宮無人守夜,特地前來……”
“哦!”
朱厚照點點頭,有些失落,“那一起走走吧,本來朕想出來清靜一下……朕心情實在很糟糕,父皇病故,感覺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朝事朕又沒經驗,感覺很無力……這個皇帝當得實在沒什麼勁!”
謝遷差點兒被口水給嗆着,心想:“你這熊孩子在想些什麼?當皇帝的目的是爲了好玩麼?”